清晨,阳光一早便光顾小镇。山丘刮来的风拂动小河左岸的杨柳,河面也荡起了涟漪,在阳光下波光粼粼。
我趴在桥头的护栏上,眼巴巴地盯着不远处的路口。停在那的那辆黑太子,面上堙了许多灰尘,看上去很老旧。摩的师傅单脚拄地,跨坐在车上抽着烟。烟雾刚出口就没了踪影。盯了一会,我别过头望向粼粼的小河发呆。
小镇处在陆地的尖端,除了南面连着大陆,其余三面尽皆临海。西面的大地有个豁口,每当涨潮时,海水便会漫进豁口。小河就这么成了。
小河自豁口一直向小镇内部延伸近三分之二,将小镇拦腰截断。小桥便成了去往学校的必经之路。过了小桥后,有两条可以通往学校。一条是继续向前沿着大马路走,大约两百米后右转进一条沙土小路,直走便是学校。另一条是过了小桥后右转进河堤小路,大约一百米后左转进另一条沙土小路,同样直走便可抵达学校。两条路殊途同归,只是后者的沙土小路太多坑坑洼洼,所以大家更愿意选择走大马路。我和佳璐也不例外。
正当我等得百无聊赖时,肩膀忽然被人猛地一拍。
“嘿,夏。”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举止吓了一大跳,扭头见到是佳璐后才舒了口气说:“佳璐,你吓死我了。”
“我大老远就跟你打招呼了呀,是你自己在发呆没看见。”
我向她傻呵呵地笑了下,从口袋掏出根棒棒糖递给她说:“给,糖果。”
“谢谢。”
她开心地接过糖果,解开放在嘴里吃了起来。我也跟着解开另一根吃起来。
“佳璐,今天给你讲阿卜杜拉和他两个哥哥的故事好不好。”
“好啊。”
两个人吃着糖果,有说有笑地向学校走去。
时间已临近期末,佳璐进入我的世界就这么不知不觉已经快一个学期了。这段时间以来,我们的座位在欢声雀跃的教室里就像是被遗忘的孤岛,始终没有欢迎光临,更没机会谢谢惠顾。但在这座没有三八线的孤岛上,我和佳璐依然每天都过得十分快乐。
我们约好在桥头等着对方一起上学,而每次我总会先到门口的杂货铺买两根草莓味的棒棒糖,佳璐和我一人一根。她总缠着我给她讲书上的各种故事,从《乌龙院》到《天方夜谭》,她每次都听得津津有味。而自从有了她这个哨兵之后,我的课外书再也没有被老师没收过了。
没有打扰的一天很快便过去了,我和佳璐一起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
“佳璐,你知道吗。鲁夫的手可以伸得好长好长,打出去的拳头就像枪一样厉害。还有他的脚也可以伸得好长好长,轻轻一扫就可以打倒好多人”
我模仿着鲁夫的模样,向佳璐介绍最近迷上的动漫海贼王。夸张的举止逗得佳璐咯咯直笑。见她笑了,我便更加卖力地表演。忽然,向后仰起的手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人,我连忙转头道歉。可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我撞到的不是别人,而是那该死的邱奕盛。看见他标志性的光头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今天在劫难逃了。
果不其然,邱奕盛像受到奇耻大辱一般,气急败坏地说:“你个臭北子,竟然敢打我!”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诚恳地向他道歉,虽然我并不认为他会接受。
果然,他完全无视我的道歉,他的朋友四个一起把我围起来,像平常欺负我一样将我推来推去。我在他们的推搡中东南西北地乱转,宛若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
佳璐可没我这么豁达的胸怀,拉扯着邱奕盛的衣服说:“不准欺负邱夏,不准你们欺负邱夏。”
“滚开,臭北子!”邱奕盛撇开她的手喊道,并用力一推把她推倒在地上。
“混蛋!”我怒喊一声,推开邱奕盛跑向佳璐,把她扶了起来。
“佳璐,你没事吧。”我着急地问。
“没没事。”佳璐答道,手却紧紧地抓着我的衣服。
看得出来,她仍在后怕。我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没事昂,不用害怕。”
说完,我张开手护着她对邱奕盛说:“佳璐是我朋友,不准你们欺负她。”
这下可好,我的挑衅气得邱奕盛直搓光溜溜的后脑勺。他招呼他的三个朋友说道:“这北子太猖狂了,我们必须好好教训教训他。”
见到他们磨刀霍霍的阵势,我慌忙上前拦住他们对佳璐喊道:“佳璐,你快跑。”
可惜我不是英雄,上演不了英雄救美的戏码。仅几秒,便被他们推到在地上。
“打死你这臭北子,打死你这臭北子”他们得意地高喊,不停地对我拳打脚踢。
我蜷缩在地上,身体被他们打得好痛好痛。
为什么,为什么要欺负我。我明明一直都在忍让,一直都想和你们做朋友,为什么还要这样欺负我,为什么不肯放过我。这些年用乐观武装起的玻璃心终于扛不住霜冻,嘎嘣一声裂开了来。
父亲,这一切真的能好得起来吗?我的眼泪失去控制,夺眶而出。
邱奕盛见到了指着我嘲笑道:“嘿,快看。这北子哭了,竟然哭了,真是太搞笑了。”
其他人跟着笑了起来。
一旁的佳璐又看不下去了,跑过来拉扯着邱奕盛的衣服吃力地喊道:“你们快点住手!不然我就告老师去!”
“滚开!臭北子!”邱奕盛再次甩开佳璐,并抬脚把她踹飞。
“混蛋!她可是女生!”我朝邱奕盛愤怒地喊。
邱奕盛瞥了我一眼,指着我打趣道:“快看,这北子吠了,像狗一样吠了。”
他们又是一阵大笑。完后,邱奕盛朝我身上吐了口唾沫,厌恶地说:“女生又怎样,北子就是北子!”
我抹去脸上的唾沫,两眼瞪得大大地怒视着邱奕盛。这又惹来他们的一顿拳打脚踢,而且更加变本加厉。混乱间,我看见佳璐又一次凑过来,然后又一次被邱奕盛给踹开。
“混蛋!我说了她是女生!”我近乎疯狂地咆哮道。
邱奕盛依然一副高贵的姿态回道:“她是北子!”
北子,北子,又是北子!外乡人怎么了,我们做错了什么吗!有得选的话,谁愿意远走他乡!我们已经承受着背井离乡的痛,为什么还要被人这么践踏!
我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怒火源源不断地涌出,玻璃般脆弱的心嘎嘣嘎嘣直响。轰的一声,碎得一点渣都不剩。
父亲,对不起。这次我不想再松开拳头,他们绝对不能原谅!
“你们这些王八蛋!”我怒吼道。
带着两年来的辛酸与羞辱,我站了起来,抡起拳头照着邱奕盛狠狠地砸过去,又发疯似的冲向其他人。一拳又一拳地打在他们身上,泪却如泉涌般流下。那份保存在心里近两年的天真期盼,随着拳头一下又一下地粉碎。
佳璐见状急忙跑过来拉住我的手,哀求道:“夏,别打了,你别打了。”
我已经丧失理智,不顾佳璐地劝阻,抡起另一只手继续朝他们疯狂地乱挥。
看着我因愤怒到极点而狰狞的面孔,佳璐害怕极了,紧紧地抱住我,哭求道:“夏,你别这样,别这样,我好害怕。”
我停住抡起的拳头,怒目圆睁地盯着邱奕盛,脸上紧绷的肌肉颤抖着。邱奕盛等人被我打得没了脾气,瘫在地上惊恐地看着我,动都不敢动。
气氛凝结了好一会,我的神经才放松下来,忙回头关心道:“佳璐,你没摔疼吧。”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见我恢复理智后才缓缓地松开紧抱我的手。
“不疼,一点也不疼。”她答道。
看着她擦破皮的手臂,我的心里十分地难受,她本可以丢下我一个人跑掉的。我转头看向地上的邱奕盛,心里残留的怒火又复燃起来。
“都是因为你这个混蛋,竟然连女生都动手!”
我狠狠地踹了他一脚,吓得佳璐连忙又拉住我。我也不挣扎,指着邱奕盛气愤地说:“故意绊倒我也好,脱我裤子也好,甚至朝我吐口水,我都可以原谅你。但是绝对不许任何人欺负我的朋友,给我滚!”
邱奕盛和他的狐朋狗友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夹着尾巴逃跑了。
山丘刮来的风吹过小道,扬起一阵沙尘。尘埃在空中旋转、翻滚,又重新回到大地的怀抱。注视着他们落荒而逃的背影,我竟感觉有丝悲凉。
“佳璐,我刚才明明说了粗话,还跟人打了架。可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点都没有犯错的感觉。”我坦然道。
“因为是他们的错呀。”
“对,是他们错了!”我紧紧地握着拳头,坚定地说,“北子怎么了,人与人之间应该是平等的。”
夕阳躲过晚霞露出了脸,洒下一片血红在前方的红砖瓦顶,也在我脸上留下了一缕残血。看着邱奕盛的身影消失在马路转角,我的心里一股热血在汹涌、沸腾。
“佳璐。”
“嗯?”
“我再也不要受人欺负,也不会再让别人欺负你。”我许下诺言。
回到家时,父亲和母亲正在家门口忙着今晚宴请宾客的事。这在我家已经不是新鲜事,用父亲的话来说,这是对生活的感恩。
两年前,我们一家初回小镇。父亲和母亲在伯父的介绍下进入了一家工厂打工,用以维持我们一家的生计。而小镇正巧在这时忽然推行工业化,鼓励多开工厂拉动经济发展。许多民营企业家在政策的支持下,纷纷创办起工厂。敏锐的父亲注意到小镇外来务工人员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增加,于是他毅然劝服母亲双双从工厂辞职,四处筹借资金开起一间服装店。父亲的决策非常明智,庞大的人口流动为小店提供了非常充足的客源,也为我家带来非常可观利润。有时,小店一天的营业收入甚至能比一个普通工人的月薪还高。从此,我家从偶尔能吃几餐肉变为天天鱼肉虾蟹。走上小资生活后,父亲每星期都会挑一天在家旁边的空地上置办两桌宴席招待他旧时的朋友和打工时认识的工友,以此作为对大家的反馈和对生活的感恩。
见到我浑身脏兮兮地回来,母亲急忙关切地问道:“怎么回事,怎么脏成这个样子。”
我不敢告诉他们与同学打架的事情,只好撒谎道:“和同学玩的时候弄脏的。”
他们正忙得手忙脚乱,听我说是因为玩耍的原因,随口唠叨了几句便没再深究。我也急忙趁机溜回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