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安静了三五日,还未等众人修养好,在某天清晨,别墅的大门又被敲响了。
“来了——来了——”依旧是勤快又不知疲倦的塔莎跑去开门。
谁叫她的伤口恢复的比较快,莲从自己精挑细选的欧洲复古大圆床上醒来,抖抖自己火红色的毛,雄赳赳气昂昂的紧跟着下楼去了。
“请问塔莎小姐和尹小姐在吗?”来人是个清秀的女子,年约二十,粉肌桃腮,穿着一袭浅绿色的雪纺长裙,愈发显得眉清目秀、盈盈动人。只是眼睛下方有着浓重的黑眼圈,神色萎靡,可以看出来定是好多天都没有休息好。
“冰,快点下来!”塔莎展开她的独门绝技——狮吼功,朝着楼上大声喊道。
怎么一大早就扰人清梦,尹芸冰翻了个身子,懒懒的蜷缩在被窝里,直到塔莎又喊了三四声,才不情不愿的应了一声,“来了。”慢腾腾的从楼地上走了下来,身上无不透出一股没睡醒的气息。塔莎看着步伐慵懒的尹芸冰,心中暗道糟糕,希望一会冰不会大发起床气才好。
绿衣的女子面容上闪过一丝惊艳,眼前的女子虽然不施粉黛,头发随便挽起,可依旧能看出其天人之姿。
“沈小姐,请坐吧。”在沈君顾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塔莎已经坐在了沙发上,倒了一杯水,“我就是塔莎,这位是我的朋友,冰。”
“你怎么知道我姓沈?”沈君顾有些吃惊,她记得自己从进来到目前为止并未自我介绍。
“既然你相信我,来找我帮忙,我肯定有我的门道和方法。”塔莎得意的笑着,却并不让人讨厌,反而绿衣女子本能的就觉得她值得信任,想要对她倾诉,这便是塔莎非凡的亲和力。
不知道是谁昨晚用塔罗牌占卜出来的,今天在这里装蒜。莲不屑的撇嘴,抖了抖自己火红的皮毛。
“狐狸?”沈君顾惊讶的看着一只红色的狐狸旁若无人的跳到了沙发上,好像……好像还在对眼前的女子撇嘴,是她没睡好,眼花了吗?
“无碍,接着说你的事吧。”尹芸冰淡定的将莲抓到怀里,装作抚摸她,轻轻的弹了弹她的几处穴道作为警告,莲知趣的倚在她的怀里不动了。狐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哼。
沈君顾深呼了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从身旁拿起一幅画,指尖微微颤抖,像是十分害怕这幅画。
“我今天到这里来,的确是有件事想要请各位帮忙,这件事说来也诡异的很,自从我父亲从一场拍卖会上得到这幅画之后,我就开始……”沈君顾仿佛不知道怎么开口,斟酌了一下语气,慢慢的叙述道,“就开始遇到一些怪事……”
“什么样的怪事?”塔莎追问。
“自从我父亲买下这幅画带回家后,每到夜里我就会一直做梦,梦到这个画中的男子,在梦里他一直喊我‘沈缘君’,问我为何负他,为何剩他独自一人,我每每想解释,却发现自己口不能言。一次两次我只觉得是我自己想多了,可是已经半个多月了,我依然还是不停的梦到他。而且有的时候白天我也能感觉到,他似乎就在我的身边,一直冷冷的看着我。”沈君顾说着打开画卷,将画铺在了桌子上。
画中用精致的线条勾勒着一个男子,一袭墨色衣衫,胸前的衣襟上勾勒着祥云的图案,他站在九曲十八弯的长亭里,目光遥遥地看向远方。黑色的双瞳中,透明到看不到一点情绪,像看穿了人间所有的沧桑,融进了万载的清秋,冷眼旁观着沧海桑田,冷静而清澈。身后隐约的勾勒着飘渺的线条,仿佛是山谷中升腾的朝雾,若隐若现、飘渺无依、有形无质,衬得他整个人更是风华绝世,就像是九重宫阙中下落凡尘的仙,只为指引世人一趟罢了。
上好的锦缎裱成的画卷经过多少年岁月的洗礼已略有残缺,画纸左上角处用秀美的簪花小楷题着‘画中仙’三个字,落款是沈缘君。
周围的温度似乎低了几分,沈君顾又感觉到那个男子原本看向虚无的眼神,又慢慢的落在了她的身上,带着怨、带着恨、带着忧伤,还有一点点深藏在眼底的期盼和爱恋。
“既然他总是入梦来看你,那我们便进你的梦里去看看究竟吧。”尹芸冰递给塔莎一根香,示意她点燃,“这是安神香,能够助你安眠,一会我们就去你们梦里一探究竟。”
“好。”沈君顾没有半刻思索,下意识的就答应了下来,不知为何,她觉得这个女子不会害她。
莲奋力挣扎着想要起来看看这又是什么新鲜玩意,却听见尹芸冰密音传话入耳,“如果想要看热闹的话就乖乖听话。”果断垂头丧脑不动了,再次恨自己为什么要用狐狸的样子下楼,让自己多次受制于尹芸冰。
细细的安神香被点燃,散发出袅袅的青烟,带着一股令人安心的味道。除了沈君顾以外,其余三人皆屏住了呼吸。不一会,沈君顾就昏睡在了沙发上。
“难道你就准备这个样子去她的梦里?”尹芸冰看向还气呼呼瞪着她,躺在自己怀里的莲。
“我就这样了,爱咋咋地吧?”莲懒洋洋的躺着,傲娇的哼了一声。反正都被欺压一早上了,今天我非要使劲使唤她还回来!
尹芸冰无奈笑笑,一手抱着莲,一手拉着塔莎走向客厅里摆放着的镜子前。
“哎哎哎哎哎——你要撞死我啊——”莲高声尖叫,在尹芸冰怀里奋力挣扎着,四条腿不停的踢腾着。
原本光华坚硬的镜面此时像水波一样荡起涟漪,尹芸冰拉着一人一狐迈了进去,随后,波动渐渐静止,又恢复成平常的镜面,大厅内只余下沈君顾一人沉沉的熟睡着,三人都已不见了身影。
短暂的眩晕之后,三人来到一个幽闭的黑色空间。
“这是哪里?”莲伸头伸脑的看向四周。
“这就是沈君顾的梦里。”尹芸冰话音未毕,眼前就出现了一个男子,赫然就是那个画中的男人。
尹芸冰摇身一变,下意识的化作沈君顾的模样,走上前去。
“沈缘君,你好狠的心,你竟然负我,枉我对你一番深情,竟是错付了!”男子面容悲怆,字字揪心。
“你是谁……沈缘君又是谁?我,我叫沈君顾,我忘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尹芸冰化作的沈君顾很是无辜的表示,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不记得我了吗?不记得我们的过去了吗?”男子似是不敢置信。
“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你讲给我听好吗?”‘沈君顾’仰头看向面前的男子。
男子低头沉默了一会,说道,“那我就从头和你说起吧。”
临江城。六月。菡萏荷花满城飘香。
当时他身为明成帝的第七子李暮,在临江城微服私访,查看民情。突然天降大雨,在亭边避雨,遇到一个女子好心递给他丝巾擦拭雨水,自此他一见倾心。后来知晓那女子是相府一个不受宠的庶女——沈缘君,他不知晓这女子是否也对他有情,便差人去多方打探,没想到沈缘君送回来一幅画,一副他们初见时他的画像,他便明白了她的心意。后来他执意求父皇娶她为妃,皇上原本不愿意,后来实在拗不过他,便答应倘若他能击退北边日渐来袭的匈奴,便为他指婚。
他刚去边关,沈缘君偷偷从家里跑了出来找他,军营三年,沈缘君一直陪在他身边。后来眼见着他所带领的大军就要胜利了,她才要回家去,他许诺等到大军凯旋之日,就是他迎娶她过门之时。
谁知,在他带领大军班师回朝那天,却是她和别人的大喜之日——她嫁给了当今太子,他的皇兄李晟。大婚当天,他铠甲未卸,长剑上还流着敌将的血。就看到他最爱的女人凤冠霞帔嫁给了别人,那大红头盖下的笑靥刺伤了他的眼。
他恨,也怨,恨父皇出尔反尔,恨皇兄横刀夺爱,更怨她背信弃义、水性杨花。回府之后,没过半月,旧疾复发,便郁郁而终。可能是执念太深,他竟没有轮回,而是附在了那幅画上,那副沈缘君画于他的定情之作上,一直寻找着沈缘君,要一个解释,一个理由。
塔莎和莲两人听完这一番话一时之间十分唏嘘。
只有尹芸冰良久沉默,“在那样一个年代,一个不受宠的庶女嫁给皇子为妃,你可知背后有多少艰难。”说着摇身一变,退去伪装。
“你不是缘君?”李暮大惊。
“我不是,但我很快就可以让你见到沈缘君,真正的沈缘君。”
回到客厅内,尹芸冰唤醒沈君顾,沈君顾急忙问道,“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吗?那个男子到底是谁?为什么要一直缠着我?”
“沈小姐,那个男子是你前世的恋人,你有负于他,他因你而死,执念太深,没有进入轮回,来向你求一个原因。至于沈缘君,那是你前世的名字。”
“那怎么样才能知道前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现在的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沈君顾也想帮助这个男子,一时间有些苦恼。沈君顾没想到在自己身上有过这样离奇的经历,这让平时爱看鬼怪小说的她感到十分刺激。顿时也不记得被男子缠着的时候的害怕了。
他是她前世的恋人,应该不会害她吧。
“如今只有借沈小姐的身子一用,让你的生魂暂离身体,让真正的沈缘君附上去将事情说清楚。不过事后你可能会虚弱几天,需要多晒几天太阳补充阳气。”尹芸冰已经想好了办法,“你可愿意?”
“我愿意。”沈君顾对于自己能帮上忙感到十分开心。
此时塔莎已将客厅的窗帘落下,大厅内瞬间就暗了下来。李暮已经从画中走了走来,静静地看着尹芸冰将手覆盖在沈君顾眼睛之上,沈君顾顿时重新陷入了昏迷当中,尹芸冰徒手伸至沈君顾的五脏六腑处,抓出来一个虚渺的影子,赫然就是沈君顾的生魂,可是她的身体又的的确确躺在沙发上。
当沈君顾再次醒来的时候,就看到自己的身体闭着眼睛躺在沙发上,可是真正的自己却站在屏风旁边,两个自己,一静一动,一站一坐,这情景说不出的诡异。
人身不死,生魂不可以离身,否则久了回不去便必死无疑。尹芸冰嘱咐沈君顾在一旁好好呆着,切记不可离得太远。便开始施法寻找沈缘君的魂魄,将她引至沈君顾的身体之上。
尹芸冰的额上开始渗出点点汗珠,大败过Set之后伤口还没完全愈合,如今又抓生魂、调魂魄,如此消耗法力,身体有些承受不住了,略有些心慌。她攥紧了手心,控制着自己不去胡思乱想。不到一刻钟,施法成功。沙发上的沈君顾,不,此时,应该是沈缘君了,只见她眨了眨眼睛,坐了起来,有些疑惑的看向四周。当她看到李暮的时候,面色欣喜,“暮,你也在这里?能见到你实在是太好了。”
“沈缘君,你背叛我,竟还敢这么唤我!”李暮此时看到沈缘君时眼底顿时浮上一抹欣喜,却极力压制下去,怒目厉声喝斥道。
“背叛你?我什么时候背叛你了?”沈缘君十分疑惑,她记得自己已经死了,却为何还能见到李暮,但是此时久别重逢,见到李暮的欣喜让她来不及思索太多。
“你背弃誓言,在我班师回朝之日嫁与太子为妻,还敢说你没背叛我。”往事历历在目,李暮只要一想起那一日十丈软红,她凤冠霞帔下明亮的笑容,就觉得仍是锥心的痛。
“我何时嫁给太子?你又何时班师回朝?怎么可能?!我从军营回来等了三个月都未等到你来娶我,爹爹要将我嫁给王尚书的儿子,我气你有悖誓言,亦不愿嫁给那个纨绔子弟,于是服毒自尽,你竟敢说我有负于你?”沈缘君也是两行清泪,诉说着恋人的薄情。
“你没有嫁给太子?”李暮不敢置信。
“没有!”沈缘君随时庶女,但却极有骨气,遭爱人如此怀疑,冷声否认。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别说是当局者迷,此时就连旁观者都迷惑了,塔莎看着两人一人一句,也是疑惑不已。
“别争了,一起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到时候不就自有分晓。”尹芸冰取了一滴沈缘君的指尖血,扶着她的手摁向了客厅里面的古镜。
前生镜。
照痴儿怨女之前世,解纠缠千年之今生。
镜子吸取了沈缘君的血,慢慢浮现出了画面,正是李暮口中的临江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