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春季征兵,我和胖子是没有指望了。
大街上,喇叭里每天号召,青年们到广阔的农村去锻炼。那时候我们又都太年轻,根本不知道上山下乡是怎么回事。在我们的印象里,全国各地人民,都过着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生活。在那个充满幻想的年纪里,自由是每个少年人最初的向往。只要想象一下广袤的天地,无边的的原野,我的心就像放飞的风筝一样,飞向了远方。
我和胖子找到老马,又用所谓的内部消息,半是威胁,半是交换,让他把我俩分到一个地方去。老王得到自己想要消息,又能把我们这俩瘟神请走,高兴还来不及,就顺手推舟的答应。直到到了陕北,望着无边的黄土,和漫天的黄沙,耳边呼啸着凛冽的西风,我和胖子才知道,那王八蛋摆了我们一刀!在这之前,我和胖子斗志昂扬。
出发的日子终于到了。
火车站人头攒动,锣鼓喧天。一条红色的横幅标语悬挂在月台上方,上面写着“热烈欢送北京知识青年赴陕北插队落户“。喇叭里传来毛主席语录谱写的歌曲,歌声激昂。插队知青们个个胸前佩戴着大红花,送行的家长在车窗口向孩子含泪告别。
我和胖子没有亲人相送,我从兜里抽出一根烟递给胖子,自己也点着了一根,深深地吸了一口,神情些许落寞。
“这一刻咱们盼了好几天了,你怎么还深沉了?”胖子看着我一笑,“老徐,这可不像你哦!”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压下心头了对家人的思念,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潇洒地吐个烟圈,道:“老子深沉的摸样是天生的,你没听豆腐摊上,老板娘都说我有徐志摩的才华,任洪渊的风情。”
“额…”胖子愣了一下,忽然爆发出一阵喘不上气来的大笑,“哈哈…老徐…你小子就吹吧,咳咳…那卖豆腐的老板娘大字不识一筐,就是在豆腐摊上听的多了,见谁都这么说,她还说我有罗显达的身材,郑少夫的身手,将来肯定能演武生…”
我不由得一阵尴尬,心里暗骂胖子这太耿直,看对面座上的两个女同学,看白痴一样的眼神,我死的心都有了。
胖子笑完,从挎包里掏出一挂鞭炮递给我,又拿出一个二踢脚,冲我眨眨眼,“我草,这么伤感的离别场面,你他娘的居然想放鞭炮!”我一时间不知所措说,“这…这样不好吧…”
胖子呵呵一笑,声音竟比平时低沉了一些说,“没有比这更好的离别了,不想你家老徐,也不想我家老王,就这么静悄悄地离开这里吧。”我感到一丝诧异,胖子神色中竟然有一股掩饰不住的伤感流露出来,我习惯了胖子满嘴盘火车,整日没心没肺的过,忽然觉得有点不适应。我还在发愣中,胖子已经用烟头将我手里的鞭炮点着,我赶忙扔了下去,大骂道:“点火你倒是说一声啊,这要是在车厢里炸了乐子就大了。”胖子哈哈大笑,“以你老徐的身手,这点把握,我还是有的。”列车徐徐开动,伴随着火车悠长的鸣笛,四下里噼里啪啦,丁咚乱响。胖子又点着了二踢脚,呯…乓…
人群被惊呆了,哭声戛然而止。
胖子冲着人群一抱拳,“父老乡亲我们那边去吃羊肉泡馍了,那边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等我回来带给你们,再见…再见…”在众人惊叹声中,火车渐行渐远…
被胖子这么一闹,车厢里的气氛不再那么沉闷,不一会儿,大家三五成群,有说有笑。我忽然觉得离别其实也没有那么伤感,一开始也不知道自己会以什么样的心情离开北京,现在想想,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合适的了!
我们是半夜被叫醒的,大雪封山,火车被阻拦在陕西铜川。虽然北京已经春意盎然,但是这里的倒春寒让天气依然很冷,到了夜里居然下起了大雪。后半夜里,县里的卡车将我们拉走,司机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从部队上下来,在县里运输队工作。车轮子上绑着防滑的铁链,撵在地上,嘎吱嘎吱地响。随着车子在山梁子上起起伏伏,我们的心也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山梁子上根本没有路通行,全凭司机的经验开车。平时那些坑坑洼洼的地方还能绕开,可现在整个坡上盖了一个雪壳子,车轱辘底下,不远处就是悬崖峭壁,司机也不敢乱走,只得尽量离悬崖远的地方开,车子颠簸的厉害。这一车有二十多个知青,几个女知青吓得面色惨白,低声哭泣,其他人也是神色不安,瑟瑟发抖。
我和胖子站在车边沿,打开了一只手电向下望去,那山崖足有一二百米高,车子离崖边不到半米,忽高忽低,让人头晕目眩。胖子嘬了个牙花子说,这么开下去,咱们早晚得完蛋。
正在大家士气低落的时候,人群里忽然响起诗来: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没几句,就有人跟着朗诵了起来,大家朗诵的极其认真,忘了车外的风雪,车底的悬崖,以及前途未卜的生活。气氛顿时好转,胖子不由得笑了,小声对我说,这车上还真有像胖爷一样的人物,有我几分风采。我失笑道,都跟肉丸子似的,还有屁的风采…胖子大怒,在车上就跟我闹了起来,一时间车上气氛热闹了起来。少年人就是这样,不知愁苦,不畏艰险,哪怕是身处崖边,只要手里还有一颗蜜糖,也是愉快地将它舔食干净。
正在这时候,车子忽然一颤,接着往右边一滑,紧跟着晃啷一声,车子猛地往下一坠,车身向右一歪,熄火了。我们在车厢里也摔得东倒西歪,人群中一阵骚乱,不时有人叫喊。
我和胖子从卡车上跳下来,看到司机老张正在车子前面检查。只见车子整个右轮扎进一个雪洞里,车身都被卡在里面。老张用手电往洞里照了照,积雪太多看不到什么。老张说要去下面看看车子的情况,便从车里拿出一捆绳子,让我和胖子在上面拉着,他伏着身子爬了下去。老张检查了下车底道,“车轴都弯了,咱们走不了,只能等天亮了再想办法了…”紧接着司机又咦了一声道:“这洞里好像不太冷,而且还挺深,我下去看看,如果地方够大,咱们能在这躲躲风雪也好!”我深知,老张师傅说的没错,在这高原雪地上待一宿会冻死人的。老张说着沿着绳子往下爬去,我和胖子怕坚持不久,就又喊过几个人过来帮忙拉着绳子。老张边往下攀边对我们说,“这是一个高原火洞,算咱们走运,里面的地方还挺宽敞,很暖和…”
我和胖子没听说过什么火洞,老张也只是当兵时候,挖地下工事的时候遇到过,听当时的工程人员说,这种洞是由地层深处岩洞中间歇性冒出的热气所致,在黄土高原地区,并不常见。绳子又往下放了几米到底了,老张突然在下面大叫一声,呼喊着让我们把他拉上去。我们不知道下面什么情况,赶紧七手八脚地往上拉绳子,忽然我感到地面一震,跟着洞里传来一声沉闷的惨叫,我们手里的绳子绷猛地往下一扥,四五个青年居然拉不住了,我们大声呼叫,又有几个人过来帮忙扯住绳子。就在我们使劲拉扯的时候,绳子突然一松,几个人准备不足,顿时摔倒在雪地,众人望着手中的空荡荡的绳子,不知所措,几个胆子大一些的,用手电照着下面,高声询问司机老张,出什么事了?却没有回音。众人惊慌失措,坐在一起,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心知下面定然出了什么变故,司机老张肯定处在极大的危险中,时间长了,多半就没命了,便赶忙叫上胖子一起下去看看,那个带头念诗的知青也站了起来,要一起下去,胖子握住他的手说,好样的,我王胖子就喜欢你这样的朋友,我也和他握了握手,眼中流露几分赞许。那人呵呵一笑对我们说,“叫我老段。”我们互通了姓名,又就在人群里找来了几个手电,我嘴里还含着一个哨子,紧急情况下,可以用哨子联络。我抓住绳子,率先下洞。
洞口往下不到一米,身上立即暖和了好多,确实如老张所说,,绳子从洞口一点点放了下去,除了手电的光线,四周全是一团漆黑,往下照了照,这洞很深,望不到底。我只觉得身子越来越暖和,而且洞口越来越大,足有三四米宽了,我背靠着洞壁,一点点往下滑,忽然觉得后背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用手电一照,居然是一块青砖,由往下滑了几米,青砖渐渐多了起来,此时离洞口已然不短了,大概有十二三米深,大声说话,上面的人勉强还能听见。又往下送了几米,四周已经完全是砖石垒砌而成了,这居然是一个人工建造的洞,成喇叭口状,上窄下宽,四壁不断有雪水融化,湿滑难当,难以落脚。我感觉到身上越来越热,额头已然开始有汗出来,心道这地下还能通着火山不成?
忽然有一股凉风从对面吹来,我急忙用手电去照,对面井壁上多出一个洞来,又用手电仔细往里观看,顿时心里一抖,好悬没掉下去。一条花纹巨蟒正死死地缠绕住老张师傅,一张巨口,将他整个头连带肩膀一起裹住。我心说,老子难道得了得了巨蛇缘分症了,怎么老是遇到这东西?我心里发紧,身子在绳子来回打晃。此时胖子从头顶上说:“老徐,你他奶奶的荡来荡去的干蛋呢,你不知道胖爷有恐高症?”我心知胖子不是怕高,而是怕绳子断了,知道胖子也下来了我心中稍稍安定了几分。
那蟒蛇早就听到动静,身子一阵猛烈抽动,将老张吐了出来,黏糊糊的,好不恶心,一想到自己当初也是这样,胃里一阵翻腾。我用手电往老徐身上一照,胸前塌下去老大一块儿,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我大叫一声,“有蛇!”提醒上面的胖子。
胖子笑着说,“老徐你这个人越来越大,胆子怎么越来越小了,一条蛇有什么好怕的?”
“你他娘的说的好听,这比咱们上次遇到的那条还大!”我忍不住骂道。
那条蛇双眼被我用手电一照,幽幽射出两道寒光,身子在壁上移动,从洞口跳出,凌空向我扑来。我将手里的绳子一松,整个人就掉了下去,还好此时离地面不过两三米了,掉在地上也没受伤,我用手往地上一摸竟然还软乎乎的,我来不及看,身子往旁边一闪,躲过从上面掉下来的蛇身。呼隆一声,大蛇掉在洞底,声势骇人!
我用手电往掉下来的地方一照,一条青花大蟒蛇掉在地上,它身子底下还有一堆硕大无比的蛇皮,怪不得觉得地上软软的,原来掉在了蛇皮上面。也不知道这条蛇活了多少年,那厚厚的一层蛇皮,居然有一尺多厚。那蛇上半身掉在地上,下半身还还在两米多高的蛇洞里。我用手电一照,只见蛇洞底下白骨皑皑,沿着墙壁,堆成一座小山,一直延伸到我脚下。里面既有小型动物的头骨,也有大型动物的尸骸,仔细分辨,里面居然还有几个人的骨头,让人看了毛骨悚然!那蛇下半身沿着骨堆缓缓地爬了下来。
我把身子缩在墙角,拿着手电,勉强和蟒蛇对峙,更准确点应该说是我被蟒蛇当做猎物死死地盯着,我不敢乱动,一双眼也紧紧地盯着蟒蛇。那蟒蛇整个身子到达地面,毫不客气,立即张开猩红巨口,就向我咬来,我随手把手电往它嘴里一送,希望能将它嘴巴卡住,可是手电太短,直接被它吞进肚子。跟着就看到它嘴巴张得老大,朝着我脑袋就咬。我有了上次被蛇吞的经历,这次虽然害怕,但总算没有慌得不知所措,手边没有趁手武器,我就用手狠狠掰它的嘴巴,希望能缓到胖子下来。紧接着就觉得一条猩红的芯子在我脸上来回乱舔,让人恶心的想吐。蛇身向我腰上缠绕上来,对此我毫无办法,只能大骂:“小胖你他娘的再磨磨蹭蹭的,老子就先要归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