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这句话突然出现在江笙的脑海中。记得这是随父亲在考察某处前人故址时发现的文本,写的是前人与其友人夜游大江的畅快之感。不过此时此刻的江笙可没有丝毫的畅快之感。
入眼的是一片暗红色的世界,就像泡在了隔壁老汤姆家酿造的果酒里面,江笙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头朝上还是头朝下,像沉在水里,又像飘在空中。周围空间好似有巨大的阻力,稍微活动一下身体,就感觉到一股骨子里的酸涩之感。
眼睛似乎习惯了周围的环境,江笙发现自己身边不远处有许多人形黑影。江笙并没有想去看清那些个黑影到底是什么东西。他感觉自己的眼皮开始变得沉重,耳边响起某种声音,像是供奉寺里面的僧侣在唱诵福音,忽远忽近。江笙开始感到浑身暖洋洋的,那一直亘桓在自己身体里的酸涩渐渐消失,连同四肢的感知,连同自己的意识...
“ㄏ....ㄐ......”某种声音突然混在那唱诵声里,模糊不清,像砂石摩挲一般,断断续续的。它不断试图干扰着那个莫名的诵唱,顽强的想要将江笙的意识拉回。
江笙感觉舒服极了,他又回到了老家的院子里。那是凯彼得勒斯帝国少有的仿古式建筑,江笙懒洋洋的坐靠在回折的长廊的柱子上,阳光洒在脸上暖洋洋的,向左看去,父母在水塘边的亭子里整理上一个故址里发现的文件;向右看去,自己的妹妹姜蓉,在捣鼓一台魔石英收音机,那是她学校布置的手工课作业。
江笙看到她满头大汗的模样,不禁嘴角微翘,这笨妞,刚给她弄好,还没去献宝就又弄坏了,再来找我可要好好逗逗她。
还没想好怎么捉弄她,只见姜蓉急冲冲地冲自己跑过来,江笙等着她向自己撒娇卖萌,决定把上个月表叔从首都弄来给她的月荷饼给要几块过来,上次自己偷偷吃了一块,可把自己惦记坏了。
江笙好整以暇的等着自己的妹妹开口求自己,却发现没个动静。抬头望去,妹妹的脸被阳光挡着,看不真切,只能看见她的嘴一开一合的在说着些什么。
“ㄏ....ㄐ......”仔细听去,却只能听到模糊的音节。
“ㄏ....ㄤ......ㄕ....ㄥ....”断断续续的音节,像极了之前用妹妹做的魔石英做的收音机听得广播。
“ㄏ....ㄤ......笙...”一遍一遍的,其实江笙已经知道喊得是什么了,他突然觉得悲伤,觉得抗拒,觉得不想承认
“江笙!江笙!”四周的景色就像被浑浊的血液玷染,煦暖的日光不在,只有彻骨的寒冷,还有那暗红色。
如果说之前处在那片暗红色里,像是处在一片死水中,那现在无疑是处在一个湍急的漩涡之中,那些无数的黑影,是一个个干瘪扭曲的人体,再无那近近远远的诵唱声,有的只是充满痛苦和哀嚎的尖叫。
江笙处在一个由痛苦和疯狂织成的漩涡之中。
一片混乱中,江笙被那些扭曲的人体撞得东倒西歪,湍急的漩涡更是让江笙感到心中郁郁,无法用自然的生理反应疏通,连那浸满四肢百骸的酸涩感都好像感觉不到了一样。
“江笙!江笙!”呼喊没有中断,给处于混乱中的江笙心中带来了一丝清明。呼喊声就是一道指引,让江笙在这个不分上下左右的世界找到了方向感。
不知是心中的郁气让自己不再感受到那酸涩感,还是四肢早已麻木,江笙让自己在混乱的环境中调整了下姿势,努力朝着呼喊声移动。
江笙下意识像在水中游泳一般前进,也许是真的像身处水中一样,江笙缓缓向声音靠近。
那些人体,像是发现了江笙的动作,伸出怪异扭曲的四肢,学着江笙划水的样子,也开始向江笙靠近。江笙并没有注意到这变化,努力的在这片混乱中保持着清醒,指使自己快要感觉不到的四肢,朝着呼喊自己的声音靠近。
“江笙!江笙!”
那声音发出的地方,是团白色的光斑,就像小时候在水底朝上望去那般,不过那团白色太亮,看不清对面是什么。江笙加快游动,心中的急切一重胜过一重,就像在水下憋的快窒息的人急着挣出水面那样。
加油啊,可别停下来啊,我可是快到了。江笙在心里对那呼喊声说道,同时也暗暗佩服自己跳脱的性子。
手伸过光斑的一刹那,江笙感觉到一股拉力,要将自己从那片暗红色的深海中拉出,在即将离开的时候,江笙向自己身下瞥了一眼,不知什么时候,身上挂满了那些干瘪扭曲的人体,像极了在古冢里面发现的干尸,那些人体的五官已经不成形状且十分抽象,只剩三个黑乎乎的空洞,让江笙想起了在首都画馆看到的那副《呐喊》。那是谁画的,在脱离前一瞬间江笙还在努力回想那幅画作者的名字。
“爱德华·蒙克!”江笙忽的坐起来。
“发什么疯呢你。”
感觉自己的肩膀被拍了一下,江笙转过头去,一张浓眉大眼的方脸直冲冲的撞进自己的视野里。那人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伸了伸懒腰,一副刚睡醒的样子。“老子好不容易睡着。”
“哈勃克...?”江笙吞吞吐吐地喊出面前那个人的名字。
“当然是老子,出了我哪有人会这么辛辛苦苦把你背来找僧正来帮你治疗,你知道我喊你的名字喊了多少遍么,为了救你,我...”
习惯性忽略哈勃克的牢骚,江笙发现哈勃克的嗓子确实哑了。“那这里是在寺里?”江笙打断了哈勃克的牢骚问道。“当然是在寺里。”哈勃克理了理额前的头发说道,“不然那里还能治你这倒霉情况。”
江笙沉默了,偏过头,是一扇正八边形窗子,数条木条将窗外的景色分割的错落,外面光线柔和,伴着风吹竹叶的沙沙响声,让人更觉宁静平和。
“我那些文件还在么?”江笙看着窗外问到。
“啊?那些还留在之前的村子里...”哈勃克有些尴尬的挠挠头。
“那麻烦你帮我拿回来”江笙毫不客气的说道
“你这家伙,大老远把你运过来,还喊你名字喊了一晚上,你这是卸磨杀驴啊...”哈勃克不服气的怪叫起来。
哈勃克因为自身的样貌,平时看上去都是一副沉稳成熟的样子,但此时高高跳起的两条眉毛和瞪大了的双眼充分说明了这家伙也是个内心跳脱的货。
“东西都带过来。”江笙并不打算听哈勃克的牢骚。“等我好了就去诺兰森林。”
哈勃克惊讶的挑了挑眉毛,然后嘟嘟囔囔的走了出去。
江笙静坐了许久,之前发生的,现在还记得很清楚,尤其是那个似梦非梦的情景,他突然明白,为什么在从那醒来时自己会感到悲伤,感到抗拒。
清风吹过,吹不进江笙的心房,也吹不尽心中的悲凉。恩,是的,悲凉,多么风雅的一个词,但谁又知道,那种无比炽热的情感被时间现实消磨凉透后的无奈悲伤呢。
再也没有那个人,愤怒的时候气急败坏叫自己“江笙”,开心的时候巧笑倩然叫自己“哥哥”的人了,就算在梦里,也看不清她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