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昊自觉是一个自私的人,所以说出的话也是自私的。
但是这片天地没有感情,他不管你是不是自私,只要说的是可传千古的话,哪怕是大话,那么他就会为说话者动容。
譬如方才,一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天地都降下一丝灵气,让将军退步。
是真的退步,有三步。
然而也仅仅是退步而已,将军可以退三步,也可以进三步。
将军再一次站在了他之前的位置。
他向着王昊身后看着,说道:“他们追来了。”
王昊当然知道他们是谁,也知道他们追来了。
那又怎样?
有句话叫做前有狼,后有虎。后面的是不是虎不知道,但王昊知道前面的不是狼,是一个比狼更可怕的人。
“王昊,你个兔崽子,给我滚过来!”
村民们愤怒了。
无数大大小小的石头向着王昊打来,那匹鼻子被割掉的马受惊逃跑,只有大黄守着王昊,呲牙咧嘴的冲着村民嗷嚎。
王昊在躲,然而他转过身后,比狼更可怕的人便站在了他的后面,所以他躲无可躲,只能在左右闪躲。
“只要你让我杀了他们,我就杀了他们,然后放过你。”将军的声音响起。
嘈杂的人声淹没了将军的话语,没有人注意到将军,因为所有人都被恐惧塞满了心灵,然后在心灵里转化成为了愤怒。愤怒逼迫他们将视线放在仇人身上。
王昊依然在闪躲,哪怕知道根本躲不过。但他还是要尝试着躲,哪怕费尽力气后仅仅躲过一块石头,那也是极好。
然后他反问道:“你的兵是体魄境,你是什么境?”
“真王境。真灵运转,其势如王。”将军平静的答道。
“好……狗不挡道!”
一个“好”字出口,未曾想到王昊继而反转,竟继续说了下去,然后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抽出自己的弩,搭箭,转身,射出,一气呵成。
王昊在赌,赌将军躲不过这一箭。
他赌赢了。
乱石挡住了将军的视线,他看到了王昊的动作,却没有看到射出的弩箭。
或者说他很自信,自信自己能够被射中却不会被射伤。
于是那支箭射中了将军的眼,泛黑的箭头深深的没入将军的眼球里,丝丝鲜血从将军的眼眶挤出,就好像靶场的用鲜草做成的靶自插着一支箭,新鲜的汁水流了下来。
然后王昊转身就跑,带着被村民砸出的伤,玩命的向着清源村奔跑。
大黄紧随其后。
他没有说出那句话,因为不到最后一步,他真的不想对村民做出任何伤害性的举动。
但这一次不同,他前进无路,只能后退至清源村,王昊已经管不了是不是会带给清源村伤害了。
对清源村,做到这个地步,王昊觉得仁至义尽。
他射瞎了将军,将军要杀他。
他带着大黄跑。
将军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追。
然而两者的距离越来越小,越来越小,任凭王昊跑的都快要拉裤子里了,也无济于事。
当他回过头看将军的时候,心里的恐惧与恶心上升到了极点。
将军用右手攥住插在右眼的箭,缓缓的拽了出来,伴着几根类似于肠子但绝对比肠子细的东西,大概是血管。然后左手轻而易举的将那些血管撕断,用仅余的左眼看了一下插在箭上滴着血的右眼,面无表情,张开嘴,缓缓的将右眼送进了嘴中,细嚼慢咽。
王昊只感觉胃里翻江倒海。恐惧与恶心促使他喊了出来:“你个死变态!臭变态!草你妈!你麻痹的你怎么这么恶心!”
将军没有停下缓慢的步伐,边走边道:“恶心吗?我不觉得。边军征战十年,我也生死了十年。我见过金厥将唐人洗净串在铁枪上细细的炙烤,用草原独有的野葱与野韭菜,伴以西垭河晒出的河盐,最独特的是草原黒木烧出的火,温柔的舔着唐人的肉。味道闻起来很香,如果不知道是人肉的话,大概吃起来也很香。”
王昊蹲在地上,将昨夜吃的东西尽数吐了出来。
将军似乎没有看到这一幕,继续说:“五万大军围住边城,边军没有口粮,军民以草树为生。金厥就在城外炙烤唐人,肉香飘十里。”
“我们不能死,因为我们不能输。输掉,长安就失掉了最后的屏障。”
王昊好像预感到了将军接下来要说什么,所有的情绪爆发到了极点,然后瞬间平复,最后变成了复杂的无奈。他停住了脚步,尽管仍然恶心,却强制将即将吐出来的东西咽了下去,因为比起将军即将说的话,他觉得吃自己吐出来的东西都不算恶心。
“金厥后退十里,留下了很多烤熟的肉。我们不能死,因为我们不能输。不能死的前提是要解决如何不饿死。”
“人肉真的很好吃。所以我们活了下来。”
王昊复杂的眼神看着将军,道:“再好吃的人肉,也是人肉。”
“我们活下来了,但在吃人肉的那一刻,我们已经死了。”
“你还活着。”王昊纠正着他的错误。
将军用左眼看了看王昊,道:“死了。”
王昊张了张嘴,忽然明白些什么,也瞬间明白了什么。
大唐的军人,像将军这样的军人,做了这些事情,那就真的是死了。
“镇北军二十万将士,征战到第九年的时候只剩下不足五千。朝廷传旨,功过相抵,镇北军永逐唐籍。”
“我们是被大唐放逐的一群人,仅仅因为想活下来,吃了人肉。”
“所以我们死了。”
“我们是兵,更是军人,因为清源村属于大唐,我们不属于大唐。交粮不杀,是我曾为唐人的最后一点照顾,仅此而已。”
将军说完,愣住了。
他看到一人一狗在前面狂奔,风中隐隐传来那人的骂声:“操******,这到底是个什么世界!”
将军叹了口气,道:“那就这样吧。”
说完,将军将一双血淋淋的手举到胸前,双手间的空间顿时扭曲,以将军为中心的灵气狂暴起来,道路两旁的草木无端碎掉。
而追在王昊身后的村民们,终于被更大的危险吸引住了眼球,哗然而散。
一把剑从虚空中被将军抽了出来,将军随意的向着王昊扔了出去,道:“这把剑杀死过真王境的修士,你死在这把剑下,没有辱没你。”
剑出去之后,将军便转过身,看着四散的村民,舔了舔双唇。
今天他很不高兴,今天他吃掉了自己的右眼。
他需要补血,自从吃过人肉之后,将军就觉得世上再也没有比人肉更补的食材了,且生啖胜过炙烤。
至于那把剑,将军不管。
如将军所言,那是一把杀死过真王境的剑。就算离身十里,将军也可以完美的驾驭它。
将军随意几步就追上了一个村民,抬手就将他抓了起来。
这是一个中年妇女,将军发现后,皱了皱眉头,轻声道:“有些老,不如年轻的好吃。”
中年妇女瞪大了双眼,一股黄色的液体从裆里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将军厌恶的将中年妇女随手向一边扔去,准备找下一个目标——被吓尿的人,肉会发酸发苦。
然后他发现中年妇女被一个白色的身影稳稳的接住。
将军有些意外,意外是一种情绪,当人的意识里出现两种情绪的时候,那么他就会分神。
于是被飞剑追的屁滚尿流,浑身都是小伤口的王昊,终于有那么一丝休息的空荡,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将军望向了那个白色的身影,隐隐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
不知为何,将军对这股香味,有股发自内心的厌恶。
同时,他感到了来自白色身影的威胁。
王昊不管那些,竟然有人拦住了这个吃人的变态,那么自己的职责就是赶紧逃命。天塌下来,自然有个高的顶着。自己一个只会射箭的凡人,还是活着比较重要一些。
白色身影开口,是个女声:“你是镇北军的统领韩饿虎?”
“战争结束了五年。”将军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而是说了一句看似不相关的话。
然后那把飞剑直直的插在王昊身前,阻止了他继续奔跑的步伐,把一人一狗吓得跳了起来。
“六年以前我叫韩饿虎,饿了的饿;战争开始的第九年,我叫韩恶虎,善恶的恶。”
白衣女子蹙眉,从剑鞘了抽出一把细长的剑,也没有管被飞剑吓住的王昊,对韩恶虎道:“老师说你原本功大于过,被逐唐籍,惩有过之;但你却劫掠村民,就算你功过相抵,也难消伤人之罪。所以老师让我来把你带回去。”
将军茫然,忽而想到了什么,脸上竟露出了罕见的惊容,甚至带着恐惧:“你是什么人?来自哪里?”
白衣女子没有任何隐瞒:“我叫明如梦,我来自学庄。”
将军不由自主的倒退几步,吓住王昊的飞剑也被招了回来,被将军拿在手中,护在胸前,寒声道:“你老师是谁?”
明如梦面无表情的看着将军,就像之前将军看王昊一般,道:“虽然老师提倡众生平等,但我并不打算告诉你他的名讳,因为在我看来,像你这种自恋且嗜杀的人,不配知晓老师的名讳。”
啪嗒。
将军的飞剑掉落在地上。
明如梦没有告诉他老师的名讳。
但被来自学庄的人称之为老师的,且说过众生平等的,大概古往今来只有那么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