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岁的我,少女情窦初开,对一切事物都充满着美好的幻想,那时,我学了一支舞,名为“沉羽”。
所谓羽,轻孰者,所谓沉,并非沉。
漫天不知名的花瓣飞舞,雪白纷飞的景色,这是一处静谧的园林,是我长年居住在封闭的王室中发现的唯一净土,扬柳拂堤,青草翡丽,那茂密青翠的枝桠,那细雨过后的柔和,那湿润的露珠,还有那一抹俊美的身影。
“我第一次带人来这,可万万没想到会是你”我在原地翩翩起舞,纷飞而下的花瓣掉落肩头,衬着我雪白的衣裙。
他站在离我不远的杨柳树下,长发如墨,眼如星辰,负手而立,全身上下浑然天成的绝代风姿。
“你这样说,好似带我来特别牵强,既是如此,在下先告辞了”他嘴角扬起的微笑,竟连阳光也失了色彩,他装模作样作势要离去,我一把抱住他:
“不许走”
我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何种缘由将他带来这个我发现的秘密基地,只是心头一个念想,将他带来这,此生便了无遗憾。
其实,自从认识了他,我便一直都在愧疚。是的,真正的瑾墨已经死了,我只是世间非六界的生灵,可我从来都未曾告诉苏陌,我不是真正的北晋国公主,和他在一起快乐成长的瑾墨,不是我。
花开并蒂十四载一轮回,冬去春来,花败逢春,小公主不知投胎转世了没。
我想给苏陌看真正的我,可是真正的我,连我自己都不知是何种模样,那时惆怅的心情真是无法理解。
满园春色,纷飞的花瓣被我取名:朝颜水仙。
传说,这是开在九重天上的神花;传说,种这花的人已经死了。
远处瀑布山泉叮铃清脆,我一时兴起,松开抱着苏陌的手,慢慢抬起,舞姿缓缓,脚步轻盈,纯白的裙襟上浮动着轻巧的飞羽,曼妙的身姿在花雨中若隐若现,迷离,美妙。
世间所有动听的音律皆有不同的音符跳跃,我跳着舞,仿佛可以听到每一个跳动的音符奏出的乐章,动听,悦耳。
收尾时,我出了一点小意外,居然不小心,扭伤了脚。
我差点没泪流满面,好不容易想借着以美丽风景为背景,跳舞助兴,最好苏陌对我情根深种,无法自拔。
只得幽怨的坐在地上,咬牙切齿,最最可恨的是,扭伤的脚踝巨痛难忍,哪怕我想装作坚强的女汉子也败下阵来。
他蹲在我的脚边,骨节分明的手抚上我的脚踝,说了一句“回去吧”
我疯狂地摇着头,嘴里呢喃“不,我不回去,我想在这里,把“沉羽”跳给你看”
他微微有些愣怔住了,我接着说“我带你来这,就是想有两个人独处的时间,东晋国离北晋国这么远,我好不容易见你一面,就是想把我学会的第一支舞跳给你看,你知道你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吗?我连睡觉做梦脑海里都是你的影子,我知道我很笨,诗词歌赋,音律棋艺,虽然都会,却样样不精,这样的我,能在你心里吗?”
说完这段话,我心虚了,心虚得脑袋越来越低,脸越来越红。
他坐在了我的身边,长发拂过我的脸颊,有淡淡的清香。
“瑾墨,我说一个故事给你听罢。一个月前,我受邀来到北晋国王宫,被以北晋国公主诞辰为由宣布入住,夜晚时分,我经过一个地方,随身侍俸的宫女告诉我,这是景言公主练舞的地方,公主练舞不喜有人打扰,所以我们不敢靠近,于是,我便遣退了随身的宫女,独身一人前往练舞宫”说到这,他突然望向我,漆黑的眼瞳深不见底“我站在窗橱旁,里面只有她一人,我看着她一次次的摔落在地,一次次地站起,其实她已经跳得很好了,只是不知道为何如此追求完美,一遍一遍,反复地跳跃”
我攸地睁大了双眼,开口辩驳“你居然偷看我练舞?还如此光明正大在我面前讲出来,讲出来也就算了,就不能绘声绘色一点,比如加一些美妙的修饰词什么的,非得这么干巴巴的吗?”
他看着我,看了许久,于是我再次华丽丽地心虚低下了头,我发誓,被苏陌一直盯着,不被迷死,就被心虚死。
晚间,我命宫女为我搬来躺椅,在浩瀚的星空下,悠闲地躺着数星星是我人生一大乐事,但是,绝对不能被苏陌发现,因为他下午将我抱回寝宫,命宫里的太医为我看过伤后,便不许我出寝宫半步,所以此时,我是趁他不在,偷偷溜出来享受的。
我剥着一颗颗晶蒙剔透的葡萄往嘴里送,酸酸甜甜的,宫女都被我遣走了,此时就我一人,别提心里有多舒坦。
我正吃着刚剥好的葡萄,前面一宫女慌慌张张地跑来,气喘吁吁,我安抚她“别急别急,慢慢来,慢慢来”
她说了“苏陌世子”四个字,我一开始不以为意,而后一拍她肩膀“你倒是快说啊,急死我了”
这宫女也是被我吓得,干脆不顺气,一口气把整句话给完完整整地说完了“公主,苏陌世子他现在在前殿候着呢,说是来看看您”
我一个葡萄下肚,瞪大了眼“你干嘛不早说”
那宫女特委屈地眨眨眼“不是公主您让我别急的嘛”
我扶额,仰天长叹,正准备从躺椅上坐起,偷偷溜回寝宫,可是,我忘了一件事,我的脚,还是瘸的,于是,我很荣幸地摔了个“四脚朝天”
这边宫女还在愣神,那边我眼前就出现了一道惊绝的人影。我装作若无其事,索性趴在地上,装作惊奇的语气“噫,这小蚂蚁搬家,是不是要下雨了?”
“雨,想必今晚是下不着了,如今这立春之时,何来小动物之说”他在我头顶上方缓缓道来,听得我一颤一颤的。
我强辞夺理,不甘示弱,指着眼前什么都没有的地面,睁着眼说瞎话“你看嘛,明明有”
刚立春的夜晚,带起湿湿的凉意,就连风中,都夹杂着细雨蒙蒙的湿润感。
苏陌将我横抱起,责备的话语中浸满了关怀“你再逞强,也不该是这个时候,等你好了,便将“沉羽”跳给我看”
我回了一句“你不是早就看过?”
他说“那不一样”
我问“怎么不一样”
他说“意义不一样”
我歪头看他,着实是琢磨不透他口中的意义是什么,但又转念一想:莫不是他以为我是以舞招亲,我跳给他看,他就只能嫁给我了,好吧,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我承认,我又在胡思乱想。
那一夜的月,格外的圆,格外的亮。
阳春三月,芳草萋萋,北晋国景言公主诞辰在即,举国同庆,处处张灯结彩,锦衣华服在身,前来道贺的人一批接着一批,公主府正厅的台阶都快要被踩踏了。
“公主,今晚是为您举办的宴会,您……”宫女小心翼翼地在一旁候着,小心翼翼地鼓起勇气催我起床,结果话还没说完,便被睡梦中的我一脚踹到了床底下。
宫女胆战心惊地从床底下爬起,揉揉自己胸前,本来就挺平的,这下更平了,幽怨地移动到我床边,贴着我的耳旁,还没开口,我已经一拳挥了过去。
耳旁处是人最敏感部位,请原谅我无意识的举动。宫女已被我挥晕在床边,然而躺在床上的我依然四仰八叉地躺着。
缓缓走来的苏陌坐在了我的床边,投下好看的阴影,大片的阳光晕染开,在他周身笼罩了一层柔和的光晕,我被这光闪瞎了眼,微微眯着双眼看他。
他将手中的折扇打开,为我挡着光“你这姿势,甚是古怪”
我将被子往身上一裹,弱弱地伸出一只手指着离床两步远的檀木椅“你,你能不能坐到椅子上去?”
他茫然地将我望着“为何?”
我踌躇着开口“我,我不习惯你离我太近”
他问“是吗?”
我点点头,随口说了一句“若是其他男子,倒也无事,偏是你,我会紧张”说完才发现,他一直在看着我。
他步步紧逼,我连连后退,后背抵上冰凉的精雕墙才反应过来:无路可退。
意识到生无可恋时,我换上了一副视死如归的精神,大气地将被子一甩,闭着眼睛,头一昂,说道“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良久,熟悉的声音才响起“把衣服穿上”
我慢慢地睁开了眼,恨不得将刚才甩出去的被子再捡回来套在头上,这脸,丢大发了。
不是我想歪了,奈何我这个年纪的少女遇到此类突发事件也难免会多想,只不过,这要是不是发生在晴天朗朗的早晨,而是寂静无声的夜晚,或许我会反主为攻也说不定。偏偏是这么个和煦的清晨,偏偏对方还是个俊俏的少年郞,偏偏我还特别特别的喜欢他,那么我这一番胡作非为于他而言,不是丢脸甚是丢脸。
他倒一脸平静,看着我只着里衣,躺着不规不整的模样居然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异样,偏是更加平静地拿来我的衣裳让我穿上,苏陌他,不会是喜欢男人吧!
黯然神伤了好一会,瞧着自己小小的身板,我瞬间脑子开了窍,这小身板,别说苏陌了,就连我自己看了也没啥多大的反应,至此以后我发誓,一定要多多吃些木瓜调理调理。
这是个桃花盛开的季节,淡粉色的弧形桃花瓣纷纷扬扬的飘落,天上皎洁的明月映衬下,纷飞的桃花瓣圈了一层晕黄的光,我撇下了众多来为我庆贺的大臣们,将他们交由我的父王,便拉着苏陌又一次的来到了这处秘密的园林。
我不知道自己对这处园林为何如此的上心,只觉得这里让我感到分外的熟悉,是那种,亲如亲人,血溶于水的感情。
今夜的我难得话不多,倚靠在苏陌的怀里,看着天上的圆月,星辰以及纷飞的朝颜水仙。
说来也奇怪,这朝颜水仙若是平常是不会飘落,但只要我一来到此处,它们就像凭空出现幻化似的,仔细地瞧去,可以发现,除了这园林,其他的地方便没有朝颜水仙的花影。
我将疑惑说与苏陌听,他淡道“许是你与这花有着什么特殊的缘分”
我笑笑“倒不如说我与你有缘”
他亦淡笑。
我没能想到,今夜过后,再不能光明正大地将“沉羽”跳给他看。我欠他的,又何止一支“沉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