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赵丰臣的游船慢悠悠晃到杭城码头的时候,已是斜阳晚照。
看着意气风发的赵丰臣在小厮的帮助下自船上下来,站在码头口迎接的俞舜泽不由得皱了皱眉。这赵丰臣说好的下午便道这却是足足晚了一个多时辰!让自己这一群人空空在码头口站着,这赵丰臣当真是好大的排场!
赵丰臣交友广阔,在这杭城自然也有不少好友,这时正站在俞舜泽身后一块迎接赵丰臣。俞舜泽与赵丰臣其实不熟,偶尔几次文会上遇见也是擦身而过,而赵丰臣在文会当中浮夸的表现也是让俞舜泽不喜,也就熄了结交的兴趣。
但这赵丰臣毕竟是名士,这次来了这杭城他俞舜泽作为杭城唯一的名士怎么说也要亲自前来迎接以视对这赵丰臣的尊重。
至于欧阳霜,那是肯定不会来的。莫说众人不知道她在杭城,即使知道,那也是赵丰臣来拜会她!毕竟欧阳梅花的称号可不是赵丰臣这等三流名士所能企及的。
“多年不见,赵兄台风采依旧!”见赵丰臣下来,俞舜泽强挤出一副笑脸对着赵丰臣拱拱手说道。
“俞兄台。”赵丰臣淡淡拱拱手,随即语气一变带着责怪的口吻道:“你们这杭城出了个于宁竟无耻抄袭赵某的唱本,俞兄台长年住在这杭城,可要替赵某好好肃一肃这杭城的文风!”
赵丰臣一番话,直接让俞舜泽变了脸色!
欺人太甚!
赵丰臣不过是三流名士,其实在名士圈中地位和俞舜泽差不多,不过就是仗着成名比俞舜泽早了那么几年,竟然就敢在俞舜泽面前如此拿大!
况且,这抄袭案子你赵丰臣既然已经向杭城知府递了状子,那结果自然是要等杭城知府衙门判下来才知,你赵丰臣张嘴就是于宁抄袭你的《牡丹亭》,当真以为你赵丰臣是那文道大家一言九鼎不成?
“赵兄台,现在说这话怕是早了一点吧?”俞舜泽也不接话,只是淡淡的对着赵丰臣说道。
此话一出,赵丰臣突然脸色一变,声音也略略高了起来,“怎么,俞兄台这是以为我赵某会作假不成?!”
随即也不等俞舜泽接话,对着俞舜泽身后众人说道:“诸位好友,我赵丰臣成名迄今十七年,所作文章诸位皆看在眼里,岂会污蔑一区区黄口小儿!那《牡丹亭》本是赵某这些年呕心沥血所作,未曾想竟被那文贼盗了去!这次,赵某必要向杭城知府讨一个公道!”
除了俞舜泽是不得不来之外,他身后的十几人均是赵丰臣在杭城的好友,赵丰臣话音刚落那些人便是齐声附和起来,一时间仿佛就已经坐实了这于宁抄袭的事情,群情激奋之下竟是恨不得这就把那于宁喊来口诛笔伐一番!
“赵兄台,这知府衙门可还没审这案子呢!”俞舜泽黑着一张脸说道。
“俞兄台这是信不过我赵某咯!”
“此事重大,关乎一人名声,赵兄台还是慎重为好!”
“在赵某看来,此事是非以分,还望俞兄台自重!”
话不投机,俞舜泽没说两句,就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去。而看着俞舜泽离去的背影,赵丰臣嘴角泛起几丝冷笑,不过瞬间功夫,便又换成一幅感动的神色对着剩下来的众人说道:“感谢诸位,赵某谢过了!”说着,竟是向着众人长长的作了一揖,让众人心中感慨,对那于宁的怒火更是重了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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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当初我来杭城会友,路过这惊鸿楼一时兴起给一小儿讲了这《牡丹亭》,没想到竟被这小子抄了去!”晚上的接风宴上,赵丰臣几杯黄酒下肚带着一脸气恼的表情对着桌上的众人说道。
“是啊,人心不古!”
“这于宁小儿当真无耻!”
“此次必让那于宁小儿身败名裂!”
酒桌上赵丰臣的一众好友们纷纷应和道。
其实赵丰臣找的这个借口虽说有些离奇,但是也不是说不通。要知道这南吴朝的名士大多不羁,一时兴起拉着一小孩畅谈心中所想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赵丰臣这么说,众人也都相信。虽说这种事天知地知的没有什么证据,但是这赵丰臣是名士,所以自他嘴里说出来确实能让不少人相信。
最重要的是,这于宁年纪实在是太小了,十六岁,写出这《牡丹亭》在众人看来确确实实是有些不可思议,所以也就更加倾向于这赵丰臣的话语。
赵丰臣这一场接风宴喝的那可是极为痛快,酒到酣时,更是大声说道:“这《牡丹亭》原是我当年游历至荆楚路之时遇到一对有情人心有所感,而后更是花了前后数年才写出来的唱本。”
说着,便把那对不知真假的所谓有情人的事情说了一遍,倒也算是有情有义。众人不觉是假,更是高声符合。
赵丰臣道:“听说这于宁只花了半月就写出了这《牡丹亭》,简直就是荒谬!半月写出《牡丹亭》,这于宁还以为他是京城那几位谪仙不成!”
说完,众人都是哄然大小起来。这京城的那几位谪仙那可是整个南吴朝的瑰宝,又岂是于宁这后辈可比的,赵丰臣这么说明显就是在取笑于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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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丰臣那里喝的热闹,俞舜泽在府上却是黑着脸一言不发,自顾跟于宁喝茶。
“俞兄,这赵丰臣今天究竟说了什么让你气成这样!”于宁看着俞舜泽的模样,不由得好奇的问。他知道俞舜泽涵养相当不错,所以很想知道那赵丰臣究竟是做了什么。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俞舜臣说道。于是就把迎接赵丰臣之时所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与于宁听。于宁听着听着,这心中怒火也是不断冒起!
“欺人太甚!”只不过这次说话的是于宁!
看着于宁也和自己一样,俞舜泽倒倒是不怎么生气了,反而呵呵笑了起来。听到俞舜泽的笑声,于宁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随即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两人都是聪慧之人,只不过是一时气结,转念一想就知道自己着像了,赵丰臣这样的最终会被揭穿,现在他越狂妄到时候就跌的越惨,又有什么好气的!
“这茶喝的没味道,换酒!”于宁大声嚷嚷着,俞舜泽也随他,唤来小厮端了一壶黄酒上来,于宁一喝之下,竟是比万福楼的上等黄酒还要醇香上不少。见俞舜泽随手拿出来的便是此等好酒,心下也暗暗咋舌名士的富裕。
喝着酒,想着那赵丰臣,纵使是于宁也不由得冷笑着说道:“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这话一出,原本正打算喝酒的俞舜泽霎时间僵在那里,而后边屏风中却突然传出一声娇脆的叫好之声。
听到这声音,于宁有些疑惑,却见屏风后走出一个白衣如雪的姑娘来,眉目如秀,见到于宁看着她便盈盈笑着道:“欧阳霜,久闻于公子大名!”
欧阳霜自从那日来了这俞舜泽的府上之后,便难却俞舜泽盛情,于是就在这住了下来。之前于宁来俞舜泽府上欧阳霜就躲在这屏风之后看看这于宁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这倒不是这欧阳梅花见不得人,只不过虽说俞舜泽信誓旦旦的肯定这于宁必定是这《牡丹亭》真作者无疑,但是耳听为虚终究欧阳霜心中还是存了三分疑。而那日于宁上门之后欧阳霜其实就已经隐隐觉得这《牡丹亭》应该就是那于宁写的,而今天于宁“眼看他起朱楼...”三句念出,欧阳霜再也忍不住脆生叫了一句好!
不过于宁却不知道这其中竟有这么多弯弯道道,只是看向俞舜泽。俞舜泽也没想到欧阳霜会突然出来,看着于宁一脸“你怎么不管好你小妾!”的表情心里顿时大惊,在顾不上其他顿时站起来说道:“于兄,这是欧阳公子,自京城来暂住在我这。”
听到欧阳公子的称呼,于宁恍然大悟,原来这是位女公子,难怪笑意盈盈,落落大方。于是也拱拱手说道:“于宁,见过欧阳公子!”
见于宁那句“你怎么不管好你小妾。”终究在他俞舜泽的机智之下没有说出口,俞舜泽长出一口气暗自后怕。那可是欧阳梅花欧阳霜!要是于宁这话说出口,那他俞舜泽就等着被这南吴朝名士圈除名吧!
好险!俞舜泽暗暗想道,后背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
“于兄这眼看他起朱楼三句当真是深得史家三味,用在这赵丰臣身上可惜咯!”欧阳霜说道,她在屏风后,自然知道这于宁三句话指的是谁。
于宁听她这么说,想想也对,这“眼看他起高楼三句”可是那孔尚任《桃花扇》当中的名句,数百年传唱不衰,用在赵丰臣的身上着实有些可惜。于是也笑着道:“欧阳公子过奖了,不过这倒也确不是专为这赵丰臣写的,只是恰好合适便顺口念了出来。”
“哦,听于兄所言这似乎还有前后文?”欧阳霜眼神一亮。
于宁笑笑道:“这本是另一个唱本当中的几句,既然欧阳公子问起,那就前后一起念给欧阳公子听吧。”说着,于宁闭着眼睛缓缓念道:“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
欧阳霜和俞舜泽都没有说话,只剩下于宁一句诗词一口酒的缓缓念着:“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蹋了!”
欧阳霜的眼神越来越亮,俞舜泽也是一脸庄重的表情,这表情不是给于宁的,是对他口中所念的词句的尊重。
“残山梦最真,旧境难丢掉,不信这舆图换稿!”
“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由于喝了酒,于宁越唱越大声,但是俞舜泽和欧阳霜没有一个打断于宁,静静的听着于宁唱完了这一整段的《哀江南》。唱完,于宁只觉得心中这些天的抑郁之气一扫而空,整个人顿觉神清气爽。
“于兄,不知这唱本何名?”见于宁唱完,欧阳霜轻声问道。
“《桃花扇》!”
夜色深凉,于宁走后欧阳霜依旧在细品于宁所念的《哀江南》,只觉和《牡丹亭》不太一样,但同是越品越有味道。
“这《牡丹亭》必是于兄所作无疑!”欧阳霜对着俞舜泽说道。
而俞舜泽心中却想着这于宁或许以后会成为一流名士,或许,能有一天达到甚至超过欧阳梅花的名望地位,和那几位侃侃而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