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不及仔细去猜想,这个神神秘秘、似是而非的女孩“心碎的眼泪”,究竟是不是我时常记挂的那个杏子,抑或,她不过是我在茫茫人海中偶遇的又一个“十一”者吧;我也懒得仔细去想,这个时候的我,已经陷入了一种深深的情感倦怠状态中,害怕看见成双成对的事物,拒绝一切缠绵悱恻,能勾起我心绪我回忆的东西,唯一想要的,只是学业,或者说,用学业的借口来麻醉本已经有了几分麻木的心灵。
这是一个新的学期,这也是新年之后的本应充满生机的春天。然而对于我来说,这不是生意盎然的春天,更像是枯木寒鸦的晚冬;我心如槁灰的做着每一件事情,除了我自己的学业,我对身边的一切从来都是不闻不问。
然而那个春夏发生的那一件大事,不仅改变了我,也改变了全国上下所有的人。
那就是俗称叫做非典的S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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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记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开始流行“非典”这个名词的,只知道在一夜之间,这两个字典中从未有过的字眼,占据了每一个人的心灵。唐朝边塞诗人的名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流传千古,在2003年这个春天,人们却是苦涩的说着另外两句有些类似的句子“忽如一夜春风来,非典铺天盖地来”。
在那个记忆犹新的春天里,“非典”让山野里盛开的春花黯然无光,“非典”让树林里叫声婉转的黄鹂鸟惊惶失声,“非典”让公园里本应生机盎然的草显得无比萎靡,“非典”让本应明媚的天空里灿烂的阳光不再出现。
在校园里,空气中不再是鸟语花香,草地上不再是稚童追逐,黄昏的时候散步的老军人们踪迹难觅。偶尔有几个人在校园里面行走,也是带着厚厚的口罩,他们的面容看上去模糊不清,而他们的脚步也好像惊弓之鸟一般行色匆匆,彷佛这闻起来清新无比的空气里面不再是氧气,而是剧毒无比的SARS。
国防科技大学的大门,被紧紧的封锁起来,对于****和学校的领导们来说,怎么样保护好这些中**队的高科技人才,成为头等大事。所有的人,没有上级领导的上级领导的上级领导的签字,没有那张严格控制、经过层层审批的出入证,都严禁出入学校的大门――如果你非要出去,那里有荷枪实弹的纠察队大兵们等着你;领导们还下令,没有特别的必要,严禁在校园里面随意行走。
工作和学习都不再重要,很多那种聚集了几百人的课程被取消,其他的课程也是上一上停一停,而唯一的理由就是减少传染的机会。我们停止了每天早早的起床和日常的训练,我们被告知无事不要外出,不去上课也再没有纪律惩罚。在寝室的过道里、上课的教室里和看上去庄严巍峨的银河大楼里面,到处弥漫着药水的味道,于是,在这种惊慌不安的生活中,残留在我头脑中杏子的香水味,变成了到处可以闻到的药水味。
在那段岁月里,天天听到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或者是谣言,有的人说外面已经全乱了,超市的东西、尤其是方便面,已经被抢购一空,人们都呆在家里惶惶不可终日;有人说大街上的人都带着口罩,还有带防毒面具的;有人说昨天科大的三院死了一个人,就是SARS携带者,现在三院的那栋楼已经被隔离,旁边马上就有一个人反驳说,不是三院是五院;还有人说我们六院(计算机学院)已经因为非典而死了三个了,但是领导怕引起恐慌,一直秘而不宣……
那时候,每个人都觉得恐慌,每个人都在想着自己能不能在这场灾难中幸存下来,生命成为凌驾于工作、学习、爱情之上的最高,周星驰电影中的一句搞笑台词“安全第一”成为了很多人信守的教条。每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小强总是会跟我说一句:“安全第一!”我也会像打暗号一样回复他:“安全第一!”
我基本上都是呆在寝室里,白天看书学习,晚上玩我的《英雄无敌》,生活过得充实又无聊。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场灾难,我的心显得平静而又坦然,因为我总是在想:生命原本就是无常,很多事情总是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如果该你染上SARS,你绞尽脑汁去躲避,终究还是难逃这既定的命运;如果不该你走这厄运,你淡然的生活,一切都如平常一般不会有半点差错。
但是我时常闪过这样一个念头,如果我真的在这场灾难中不幸的成为那无法逃避的一个,我在这场灾难中失去了自己的生命,当有一天那个美丽的侗族小姑娘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她的心里,可会不会有一丝莫名的悲伤?
我想着想着,自己就笑了起来,如果真的是那样,我的亲人们首先就会伤痛欲绝。父母眼中的乖儿子、从小就努力上进的那个孩子,妹妹眼里那个细心而又和善的哥哥、弟弟眼里那个有三分匪气却还有七分才华的哥哥……他们又会怎么样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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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我拨通了家里的电话,这是我很长时间第一次打电话给家里了,因为跟杏子分开之后,我的生活里面只有了学业而没有了家庭,我很少回家,打电话也是少之又少。接电话的是妹妹,她没有责怪我这么长时间才打电话回家,只是问:“你在那边还好么?”
我淡淡的说:“还好,不晓得家里怎么样了?”
妹妹笑着说:“你放心,家里早就存下了可以吃完半年的大米,还有10箱子方便面;去年年底乡下老家那边送来的腌鱼和腊肉,还可以吃两个月没问题吧!我们也不出门,天天就在家里打麻将和看电视呢!”
我笑了,交代妹妹:“尽量不要出门,让妈妈也不要出门!如果可以,让弟弟也回家吧,不要住在学校了,学校人多!”
那边回答我的却不是妹妹而是妈妈,妈妈从妹妹手中接过了话筒,嗫嗫的半天说不出话来,到最后只是很简单的说了一句:“要注意身体,吃好睡好!”
我点头答应,挂上了电话。不知道为什么,握着话筒的手却挪不开来,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没有做一样,就好像鬼使神差一样,我的双手不听我大脑的指挥,轻轻的拨响了那个熟悉无比的号码,那是杏子办公的号码。
我的心跟着电话的嘟嘟声而跳动,就好像做贼一样的惴惴不安,那电话的嘟嘟声只响了三声,在我看来却好像响了三个世纪。电话通了,那边传来一个熟悉无比的甜美声音:“喂!”声音带着三分幼稚和天真,虽然很小很小,却让我泪流满框。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听着那边传来的每一处细微的声音,甚至是她的呼吸声。
我用的是学校里面的公用磁卡电话,杏子不可能知道是我。她很着急,连续说了好几句:“喂,请问你有什么事情吗?”问了三次之后,却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她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跟自己说:“好奇怪呢!”然后就挂上了。
我轻轻的放下话筒,回头看灰蒙蒙的天空,乌云似乎露出了一米阳光,虽然那只是很渺小很微弱的一丝阳光,却彷佛让我的心空变得无比的明亮。我心里想:原来杏子没有事,原来杏子还生活得很安全,原来她还很健康生活在这座弥漫着恐慌的城市,甜美的声音一如往昔,那么,在想象中,她娇美的容颜是否也是一如往昔呢!
但是另外一个真正的自我告诉这个打电话的自我:你心里最关心的却还是她,你甚至关心她胜过关心你自己的亲人,你自己苦心经营的学业,不过是一个自己给自己的乌龟壳,在伤心的时候用来逃避现实的一个乌龟壳而已。你这样却又是何苦呢?
虽然两个矛盾的自我在打架,但还是那个无法抑止感情的自我,战胜了那个灵台中有一丝理智的自我。我回到寝室,打开了电脑,又打开了QQ,不是新的那个“十一狼”的QQ,而是曾经跟杏子在一起留下无数美丽回忆的老QQ。
我点开杏子的QQ头像,,还是那个穿着紫色衣服、留着一头短发、瞪大着双眼的小女孩QQ形象,已经有这么长的时间没有看见杏子了,此刻看到她的QQ头像,就好像又看见她明眸若秋水、巧笑倩兮的样子,飘然落在我的面前。
我微笑,在消息框里面给杏子留下了5个月以来的第一句留言,也是第一句问候:在非典流行的岁月里,要好好的保重你自己;你的工作,接触到的生人太多,感染的机会多,一定要注意安全!
那一天,我睡得很香,梦里没有非典也没有SARS,呼吸之间没有刺鼻的药水味道,而是只有弥漫在空气中的香水味……在香味最浓的深处,却是一株盛开的杏树,那上面的杏花,依然开得那样明媚和鲜艳,那样的美丽出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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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收到了杏子的回复,我看得出她心情的惊喜和莫名的兴奋:啊!这么久了你还记得我啊。谢谢你的关心,你也要照顾好你自己哦。
我歪着头,靠在椅子上傻傻的笑了,很长时间了,我从来没有笑得如此的开心和快意,以至于小强跑过来摇了摇我的头问:“你是不是染上SARS糊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