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晚会举办地,也就是航空学校大礼堂前面的院子里,我远远的看到了杏子;伴随杏子的,还有她的四五个老同学,都是和她年纪相仿的小姑娘。情不自禁的,我微微有些发抖,唐乐看到了我的表情,回头低声跟我说:“神经,放自然一点,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是的,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心中涌上这样一个念头,忽然勇气倍增。我恢复了一些自信,于是又歪着头,脸上挤出那幅标志性的笑容向杏子那边对面走去。因为我们从两条不同的路走向学校大礼堂的门口,杏子并没有看到我。在大礼堂的门口,我们相遇了,杏子穿着一件淡褐色的风衣,脖子上围了一条紫色透明的围巾,寒冷的空气,将她不施粉黛的小脸冻得红扑扑的煞是可爱;风掠过空旷的礼堂门口,将风衣的下摆和围巾吹起,在风里飘摇,看上去就如杏子自己曾经形容的那样“像是日本漫画中酷酷的女孩子”。
看到我,杏子有些意外,怔怔的呆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依然歪着头,带着标志性的流氓笑容对杏子说:“小子,你知道我是谁不?”杏子脸上露出一丝很勉强的笑容,轻轻的说:“知道了,你不就是姓程的那个小子!”我说:“你就这样称呼我啊?”杏子有些不好意思,轻轻的唤了一声我的整个名字,回头以忙为理由进了礼堂。
唐乐带着我进了礼堂,把我安排在第一排。其实我们迟到了好几分钟,那个时候晚会已经开始了,第一排好像是嘉宾席位,坐了好多老师;在前排的后面,满满当当的坐了好几百名航校的学生,他们都在全神贯注的看台上的表演。
唐乐把我介绍给了学校的书记;书记听唐乐说我是国防科技大学计算机学院的硕士,很是崇敬,主动跟我握手,又是开烟又是让座,说了好些恭维的话。
因为我从来不抽烟,所以拒绝了他的烟;但是我说话很得体,而且脸上一直带着笑容和他说话,书记非常的高兴,招呼我坐在他旁边一起看节目。我的心中忽然闪过一丝悲哀:在这个夜里,在这个晚会现场,我唯一可以聊以自我安慰的,就是所谓的“硕士”外壳吧。
没多久,杏子出去又进来,她的身边多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生,估计有180左右,那男生穿着黑色的呢绒风衣,背上背着一把大大的吉他;他留着一个酷酷的平头,皮肤粗糙而黝黑,看上去很粗旷,颇有些《像雾像雨又像风》中“阿来”(扮演者为孙红雷)的风采。我的心里清晰的知道,这就是听说许久、但是从未见过的“情敌”黄高了。
因为台上在表演节目,杏子没有惊醒坐在前排的书记和老师们,而是将黄高带到前排坐下,我和黄高之间,正好隔着一个唐乐。杏子好像在为晚会的事情忙前忙后,黄高坐下之后,她拉上唐乐,又匆忙的出去了。
台上的歌舞节目很精彩,看得出在元旦前夕,航校的学生们为了这样一台晚会花了很多心思;但是我的心思没有在节目上面,我一边心不在焉的盯着台上,一边在想着杏子和旁边的黄高。我想:黄高是不是知道了我的身份呢,他是不是会很紧张,他是不是感觉到了一些压力……尽管头脑里面一直不停的胡思乱想,但是我没有侧过头去看黄高,我紧紧的告诫自己:不要去看,不要去看,你去看他,就表示你紧张,你在意他这个“情敌”的存在,那么你从气势上就落在了下风。
于是我的注意力又渐渐的转回舞台。不晓得是不是天太冷的缘故,黄高的两条腿轻轻的晃起来,皮鞋轻轻的和地面碰撞,如果不是离他得很近,根本感觉不到那种晃动;我和黄高之间,仅仅隔了一个座位而已,于是清晰的听到了那种“踢踏”的声音,整个前排的座位是连在一起的,我也清晰的感觉到了从座位上传来的微微晃动。我心里在疑惑:他是真的冷,还是紧张?
我不及细想,就被看台上面飘来的歌声所吸引。那是两个小女孩在演唱韩红的《天亮了》:
……
我看到爸爸妈妈就这么走远
留下我在这陌生的人世间
我愿为他建造一个美丽的花园
我想要紧紧抓住他的手
妈妈告诉我希望还会有
看到太阳出来天亮了
看到太阳出来他们笑了天亮了
……
她们唱得非常用心而投入,虽然台上那一台音响很破烂,发出的伴奏音乐质量很差;但是那两个小姑娘是如此的倾注自己全副感情,以至于当每一个字的她们口齿之间飘出的时候,如泣如诉的歌声飘荡在空旷的大礼堂里,四下变得鸦雀无声;歌声飘进在场每个人的心里,彷佛空气中投射出一副这样的画面:一个衣衫零落的孩子,在黑暗的夜里,狂奔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他泪流满面,在悲伤的喊着“妈妈”……
我听得很投入,唐乐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坐在我的身边,我全然不觉。唐乐拍了拍我,示意我看舞台左侧;我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只见杏子呆呆的站在舞台下面的左侧,也就是摆放音响器材的地方,痴了一般看着台上,眼神里面似乎隐隐有泪光,她修长的身形显得悲伤而落寞。也许没有人知道杏子的心思,但是我,我相信至少还有唐乐都清晰无比的知道:触景伤情,杏子又想妈妈了!
我恨不得当时就冲出去,冲到杏子旁边,将她抱在怀里,轻轻的安慰她;但是另外一个冷静的我告诉冲动的我:她不属于你,她属于坐在你身边的那个男人;那个男人没有任何动静,你为什么要着急?……其实在我的心里,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着急,可能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举动,但是现实央又一次将我击败。于是冲动的我,终于又渐渐的变回冷静的我。
歌声渐渐终了,当唱到“天亮了”三个字的时候,最后的一个“了”字被拖得很长很长;优美的伴音渐渐变弱,一个“了”字也似有似无的飘在空气中。音乐声终了,看台上的两个小姑娘弯腰向台下的观众180度鞠躬,空气中静寂了半晌,忽然爆发出雷鸣一般的掌声。
我听得很投入,我一边鼓掌一边对唐乐说:“唱得真好!”
我身边多了一个唐乐,却少了一个书记。书记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舞台之上,拿过了话筒“采访”刚才唱歌的小姑娘之一。从采访中我了解到,那是一个美丽的瑶族小姑娘,年纪只有16岁,来自于湘西的大山深处,家境极其贫寒,本来已经快要因为学费原因而辍学了;但是在航空学校领导的关心下,学校减免了她的学费,又为她解决了生活费问题,于是她终于又能够高高兴兴的继续上学。
虽然书记的采访,难免有作秀的痕迹;但是台上台下都很感动,当时我想:在2003年即将到来的时候,在21世纪即将进入第三个年头的时候,在这个高级人才满天飞的时代,小小的航校,虽然只是一所中专学校,但是却承载着多少从湘西大山里面走出来的穷苦孩子满腔的期望;这些孩子相互依靠和扶持,在这个现实的社会里,他们的生存是多么的不容易。
我终于理解了杏子、阿真和唐乐之间那种血浓于水的感情,当年在学校里面,她们也是这样相互扶持走过来的吧!湘西的青山绿水,造就了杏子惊人的美丽;而航校这样一个纯真的环境,更是造就了她的善良。我对她的了解又有多少呢?黄高这样一个更成熟的男生,也许更适合她吧,我像小孩子一样的不成熟,我又能给她多少安全的感觉呢?
我正思考之间,书记却在念着一个一个的名字“杨杏、唐乐……”他将杏子、唐乐,还有三个我不认识的女孩喊到了台上,其中一个女孩名字中有一个“真”字,我想那大概就是杏子经常提到的“阿真姐姐”吧!
上台的五个女孩子,都是半年前从航校毕业的,如今都已经找到了工作;书记逐个对她们进行采访,让她们介绍自己现在在什么单位工作,工作得好不好。他的意思其实是想告诉台下的孩子们:在航校好好学习,将来出去是有希望的,不要因为自己仅仅读了中专就妄自菲薄。
采访到杏子的时候,她轻声细语的简单说了自己半年来的工作。不知道是看我还是看黄高,杏子的眼睛有意无意的看了看前排我所在的位置。我对她报以轻轻的微笑,杏子忽然转过目光去,低下头看着地面。她在想什么呢?
采访到唐乐的时候,唐乐没有如她平常那样发出爽朗的笑声,而是很严肃的介绍自己半年来的工作。她也有意无意的看着前排我所在的方向,我对他报以轻轻的微笑,伸手举起大拇指,意思是她说得很好。唐乐忽然笑了,笑得非常开心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