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书案上如谷堆般的军信，戚染焦急地拆开，一封接着一封，都是敌军迅速破关的坏消息。
“混账！不是逃跑就是抵不住！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我却养了一群废物！”
戚染愤怒地将手中的一封军信撕个粉碎，头上的发冠险些掉下来。
平径关、夷寞关、歧牡关……一个个关卡被破，一支支兵队牺牲，他，却只能坐在王椅上袖手旁观。
皇乾宫殿门未闭，外面穿插着几个侍卫的身影，不一会儿，侍卫们便提着几个狼狈的妇人入殿。
那几个妇人见戚宿便如见了恶兽一般，畏畏缩缩地俯在雕龙地板上。现如今国难当头，她们不得不走，若是这时把戚染给惹恼了，就会失去最后的一线生机。
戚染微微正衣冠，依旧不失王的姿态，睨住她们脱口问道：“你们为何要跑？”
妇人们都不敢作答，殿中只得留下一片寂静。
过了半晌，一个稍微胆大的妇人爬前去：“帝上也有眼所见如今国难当头，谁都想保住自己的性命，咱们这些苦命的奴婢也是一样，虽是贱命一条，但始终还是性命，要格外珍惜。帝上，现如今穆贵妃离宫，吴贵妃与长公主也逃宫了，您也趁早逃走吧。奴才们告退了。”
这个妇人倒是巧舌得很，话中有话，既不失对戚染的尊重又不失道理，戚宿也无法反驳。
“你们走吧，都走吧，本帝，注定一生都要与孤独作伴。”
戚染忽而想起很多，他拥有过许多，但最后，失去的，也有许多——暨如忠心的臣子，暨如舒心的妻子，暨如暖心的儿女。
“然儿……若你还在身边，本帝也不至于如此。”
早年，漠壹来犯大昭，当时的大昭根基尚未稳固，漠壹却来势汹汹。眼见敌兵已临皇城下，戚染带着穆贵妃准备出逃，不料却遇见以漠壹皇帝霍儒为首的军队。那一年，穆贵妃正值青春之际，雅貌倾城，仅大她一岁的霍儒一见便对她念念不忘，仿佛，有个人钻进了他的心房中，他想关住心房，让她永远住在那一方天地里。
“戚帝，只要你愿意把穆贵妃交到我手上，我便放整个大昭一马。”
沉沉的死气笼罩着整个大昭，仿佛死神临城，到处都是百姓们痛苦的呻吟和撕心的哭声。
一柄冷剑抵在戚染的脖上，在生命与爱人之间，他——
“我……三日后，然儿定到你手中。”
躲在城门里的穆贵妃倏地一惊，白瓷般清丽的面容上两道泪痕划过，带着一抹无奈的笑。
三日后——
嫣红的双唇如牡丹花瓣一般贴在她的嘴上，小巧玲珑的鼻子点在她的脸上，颇有灵气的双眼镶在她的眉下，这样一个经过打扮的穆贵妃，将众人的眼光都吸到了自己身上。
穆贵妃微笑盈盈，拖曳着绣刻丝瑞草云雁广袖双丝绫鸾衣踱步前行。
步步刺心，步步痛心，步步钻心。
“檀儿，待到母亲到他国得到荣华时便把你接走。”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吵醒了卧在榻上小憩的戚染。
大将军在戚染面前下拜，面若冰霜道：“帝上，车马已经准备好了。”
长殷殿——
戚檀挑着碗中热气腾腾的白米饭，一旁的上卿辛落不断地为她夹菜。不一会儿，莲花瓷碗中的菜便堆满得像小山一样。
辛落早已经收到敌军破关的消息，她低低地叹息。现如今大昭还是大昭，若她也跑了，这皇宫中的事，何人来打点呢。
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白糖油糕、如意卷、燕窝八仙汤、燕窝炒熏鸡丝、肉片炒翅子、口蘑炒鸡片、溜野鸭丸子、果子酱、碎溜鸡。
戚檀狼吞虎咽，噎着好一会儿才把饭吞下去，不过呛了几口。
辛落蹙眉责问：“公主吃那么快干什么呢，一会儿断气了可怎么办。”
戚檀幸灾乐祸地吐了吐舌头：“上卿做的菜好好吃啊。”
“公主的嘴真甜——今天的菜可好吃啦，多吃。”
辛落为上卿时，侍奉着穆贵妃，那年戚檀整好三岁。自从霍儒来了之后，穆贵妃整个人变得郁郁寡欢，任何人都不见，直到她要出城门那天，她留下一封信，嘱托无论如何都要照顾好戚檀。
上卿的位置，是穆贵妃从戚帝那里求回来的。自从辛落当了上卿，整个皇宫的女官都唯她马首是瞻，从前被欺压的她，一跃成了地位最高的女官。
右上卿辛落与左大相折南在朝堂上叱咤风云，戚帝疑心，便将他们发配到长殷殿，为戚檀公主的启蒙幼师。他们并未因为如此便心灰意冷，而是不再参与朝堂政事，一心一意教导戚檀。戚檀受到辛落与折南的感染，性子也变得温和柔婉，但底子里的天真活泼，那是谁都改变不了的。只是戚檀命苦，年纪小小穆贵妃便离她而去了，所以她特别依赖辛落与折南，他们就是她最温暖的依靠。
寒风呼啸，大雪纷飞。
一身着黄色宫衣的少年手握兵符，直直地立在城门口。
现如今的大昭，民不聊生，硝烟弥漫，与之前的盛世成一鲜明的对比。
他并非是个昏君，只不过，太过固执罢了。
望着玉路马车吱嘎吱嘎往前方而去，折南不禁叹息：“他竟然能舍得檀儿。”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几番山河谁与登共我
万般忧乐又该与何人说
是天悬星河如南柯
悲喜或取舍总似代人受过
何时能结出我诸般因果
他人且行且歌予我
千般良辰喜乐
揽烛火间孤舟长河
扮演着真心着
言笑着真实么
梦里是谁睡着了铃花拂了又落
恰一般年少岁月长衣衫薄
策马唱尽歌谣新绿上林梢
是谁折花
是谁笑答
寒水流过谁人家
举杯邀它清风弄花架
大好年华
鲜衣怒马
山岳升朝霞
便醉罢都留下别散天涯
经历的记忆的
悲欢着自己的
方知不是脸谱下唱着别人的歌
却是谁远了剩我醉共山河
便只作一场南柯
梦中不记身是客
——南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