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长落魄的身影停留在自家庭院当中,那株受到精心照料的千年参果早已被人踩烂,他的眼里纵然是疮痍,心中却静如止水。
或许,他已经伤透了。
忽听身后几阵稀稀拉拉的脚步声,镇长回首望去,只见那位面目清秀的少年对自己施了一礼。
此时此刻,若换做其他镇民,应该早对这三位外乡武者恨之入骨,然而镇长并未作何厌恶姿态,一同初见时那样,文质彬彬,接着回了一礼。
“夜幕降临不便赶路,几位尽可以在鄙人寒舍休憩一晚,明日上路也不迟啊。”
孟杰应道:“啊呀,镇长大人果然不比寻常人,我孟杰心领,身体也领了。”
镇长微微一笑却不说话,满脸惆怅地先行迈入屋内。
尚天珩原想问候一声就走,却没料那小胖子已经高高兴兴地随着镇长往里屋去了。
孟杰安慰道:“镇长大人,我知道你很难过,不过,既然他们的阴谋已经得逞,那甘水河不久之后就可能恢复如初了。”
“阴谋?”镇长转过头,凄厉地笑道:“何来阴谋?不过是想从我镇子上夺些年轻小辈增添势力罢了,哈哈哈——难道还需要如此大费周章,这可不像是他们蛮横无理的作风啊。”
按理说,镇长应该对西原荒沙痛恶至极,实在没必要为对方怀有辩解之意,可他却这样做了,他也没有因为尚天珩等人同是武者便冷眼相对,不违他一直以来的儒雅之范。
孟杰毫不客气地拿过一块点心,再道:“镇长大人,您能给我一点水喝吗?嗯——你们现在喝的是哪里的水呀。”
“哦,这个嘛”,镇长有些难为情地道:“难为小兄弟了,好,我去帮你们拿点。”
说着,他走向西北角落里的一只水缸,那水缸不大,上面盖一木板,再有大大小小的物件堆放在木板之上。镇长小心拿开,揭开木盖,然后缓缓舀起一瓢,将黄褐色的水倾倒于土碗之中。水量不多,但在饮水紧缺的当下足以展现好客镇长的慷慨大方。
只不过水的颜色跟人体排泄物别无二样,若在加上特殊臭味的话,着实能让在场的人信以为真。
孟杰瞧见那水模样,顿时吓得脸色发青,一紧张喉头生津,也不觉口渴了。
“还请三位不要嫌弃。”
黄色的土碗加上略带泥沙的水体,接过碗的孟杰根本难以下咽,再看镇长有些窘迫的模样,转而推托道:“镇长大人,这滴水千金,我看还是您留着用吧,我们几个忍忍也就过去了。”
那镇长微笑着点了点头,倒也不觉为难,利索地重新把水倒回了缸里,好似刚才的客套就是做做样子罢了。
“这个,便是邻村人向我们提供的井水。”
此间尚天珩记起一事,问道:“镇长能否说说西原荒沙一事,我猜您对他们应该比较了解。”
镇长闻得此言,拿着木盖的手悬停在半空,片刻之后,道:“少侠说得没错,我确实对他们非常了解,所以,我到现在其实也没有完全相信小文说的话。”
尚天珩的脑海里闪过那人的眼神,问道:“莫非有什么可疑之处?”
镇长迟疑了一会儿,道:“西原荒沙,这个传承自上古氏族的门派,虽然继承了它的名讳,却没有继承它的衣钵。”
镇长说到此处,特意看了端坐的面纱女子一眼,再道:“它跟北方的无寒窟大不相同,没有苏婧大师掌权初始就有的稳固,那西原荒沙的遗址被后人武者占据之后就产生了矛盾,派中长老个个争强好胜,谁都不愿服谁,掌门之位更是形同虚设。”
“而最终的爆发,是缘于西原荒沙的上古圣物‘鸣沙盒’无故失踪,在那段矛盾骤升的岁月,谁都不肯相信别人,圣物失踪便是他们撕破脸面的导火索,其中以曾为健长老为首的那派成了‘轮回地’,而以尤加正长老为首的那脉叫做‘阎生门’。他们以九幽地狱替门派立名,当真应了本性。”
尚天珩微微皱眉,道:“所以两派都在劫持过路行人,只为增添势力互相斗争?”
“没错”,镇长叹了一声,道:“他们两派之争利来已久,也从未听说过有落单旅人逃离他们的魔掌,然而,却没理由对我们用这般费劲的手段。”
孟杰不解,道:“为什么呢?您都说了他们蛮横无理,又有什么不能相信的。”
“为什么?因为无尽沙海里根本就没有什么蛇胆花,而且他们行事决绝,没必要往甘水里投毒,再让我们镇上的年轻小辈前去寻找替代水源,以此做出丢弃自己亲生父母这等丧尽天良之事,投身于做他们的武者。想要抢人,可以直接来我镇上要人,这一切,未免过于巧合。”
孟杰道:“您这都是自己猜测,无凭无据的,说不定他们就是想变换个方式,再说了,他们不愿让文士用这甘水炼制丹药,也说得清呀。”
“我那院中原本有株灵草,是一武者朋友所赠,他在两派当中也算极具威望,此人与我交情颇深,也曾立下誓言,断然不会让我镇上百姓因为纷争受累,何况我甘水镇乃途经无尽沙海必经之地,售卖甘水也有他们一份,所以于情于理都不可能。”
甘水镇乃贩卖甘水的枢纽所在,很久以前,西原荒沙便控制了甘水的使用权,然后挑一些可以担当售卖甘水的商人角色,以此获利,这甘水镇便是其中之一。
“您居然还认识他们的人,那镇长大人肯定也见识不凡啦。”孟杰的关注点停留在此,于是吃惊地道。
镇长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望着面前三位少年武者,半晌后道:“小文他是个老实人,也的确极富孝心,他是个乖孩子,可我也相信自己的义子,我从小就教他坦坦荡荡做人,也深信他确实如我管教的那样,做不出此等丧心病狂之事。”
原来镇长无法相信小文,究其根本,还是因为信任自己的义子。
至少孟杰是这样认为的,他将手中的点心悄悄用准备好的布条裹好,然后迅速藏于口袋当中,道:“看得出来看得出来,镇长大人您这么大方正义,管教出来的孩子也绝对会是个好人,那就是说叫小文的撒谎咯。”
“最怕如此。”
孟杰被矮胖镇长的言语绕得迷糊,问道:“小文撒谎不应该是您最高兴看到的吗?怎么又变成怕了。”
“怕是怕他不肯说出真相,那我义子他们的下落就无从得知了。”
镇长心里清楚,直言挑明小文撒谎是绝对不可行的,毕竟一切尚属揣测,还不至于无凭无据地去诬陷小文,而且现在的镇民濒临绝望,对自己的信任也趋于低谷状态,关键还是他爱与武者来往,不说以前,就论现在吧,他还是接待了三位外乡武者待在自家屋内。
毕竟那西原荒沙的地主印象在甘水镇民心里,是非常之差的。
即使甘水镇民活到如今,除了这次不明不白的甘水事件之外,其实并未受到过西原荒沙的欺凌,哪怕其他武者,亦是如此。只是说也奇怪,那种人云亦云、人怨我也怨的跟风心态在世间从未减过。
镇长一直想给武者在镇民心中树立良好印象,却始终不见效果,现在倒好,连他口碑甚好的镇长之位也要遭到众人唾弃。
“对了,这么久过去都未打听过几位,你们是从何处来的,又要往何处去呢?我看三位都年纪轻轻的,若说武者最好的历练之处也应该是南方的太冲山脉,我们这地方环境恶劣,无尽沙海自是不用说了,单单是水源缺乏,就能让你们受不少苦的。”镇长抛开方才话题,询问起了三人来历。
尚天珩见镇长挂了少许笑容,心中有些替这位和善的镇长难过,便也尽量缓和神情,道:“哦,除了这位苏姑娘之外,我们两个并不是门派中人,顶多算作闲散武者。”
镇长一听,奇道:“闲散武者,莫非两位小兄弟是什么隐世高人门下?”
“不不不,其实他还未入门,是我教的他。”尚天珩指着小胖子道。
镇长觉得更奇怪了,又道:“这······会否过于冒险了。”
孟杰不乐意了,急道:“怎么会冒险呢,我们又不是来打架的,只不过是去无尽沙海找老神仙。”
“神仙,什么神仙?”
“就是······”孟杰没有记住他口中所说老神仙的名号,虽然抢过话匣子,却还是愣在那里。
尚天珩顿了顿,帮忙答道:“我们有事想请教无尽沙海的半命仙人,不知镇长您是否听说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