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俏丽身影是位少女,孤身一人站在黑竹林的深处。
原本魂不守舍的千念岚看到一名陌生女子出现,立即放眼过去。她倒不是因为在荒山野岭遇到个外人觉得新鲜,而是那女子有着姣好面容。
两人目光交错,半晌无声。
那身着水蓝衣衫的少女,心中也是一怔,她从小到大来都以为不会再有人拥有与自己比肩的容颜,一时觉得诧异。不过她马上又看向神婆手中持着的黑月镜,接着冷冷地道:“你手中宝物,可否借我一用?”
声音冰冷如雪,飘荡在竹林。她像是刻意把话说得礼貌一些,但在她的语气当中,却丝毫没有感觉到礼貌的意思,说是借,更像是抢。
神婆面向那个陌生少女,道:“黑山圣物岂是说借就能借的,何况还是个黄毛丫头。”
陌生少女闪过一丝怒意,她道:“圣物也不是你能够据为己有的,难道你不觉得自己已经老得拿不动它了吗?”
果真,神婆拿着黑月镜的手正在微微颤抖。
千念岚赶紧扶住神婆的胳膊,才觉得她的身体也在瑟瑟发抖。
神婆冷笑道:“圣物得手,受宠若惊,这要是给你,恐怕你都会喘不过气,还是乖乖回去吧,省得命丧于此。”
那陌生少女听到一个瞎眼太婆如此蔑视自己,顿时恼羞成怒,要知道她从小到大都未受过半点的委屈,门中的师兄师姐,乃至恩师,无不对她百般怜爱,若不是这次背着师门偷溜出来寻此黑山圣物,又怎会有此凌辱。
她不想再与一个瞎眼太婆唇枪舌剑,于是二话不说,飞身而起,犹如一道水蓝色的长剑,疾向神婆直冲过去。
神婆也没想到来人会如此目空一切,此刻察觉危险将至,才正色道:“岚儿,你先与那小子避开。”
尚天珩原本还想上前言语劝止,但见那陌生少女速度飞快,也就本能地退了数步之远。
竹海,狂风。
她的身形似寒冷冰凌,空中每一滴触碰到她的雨水,都凝成了霜。
顷刻之间,那道水蓝色的长剑便不偏不倚地冲到神婆面前,突然间,潮湿闷热的空气也变得阴冷起来。
神婆面前的雨水全都凝结成霜,但就停留在面前,再也不靠进半步。
她自以为毫无破绽的凌厉攻击,却被一个瞎眼太婆轻松瓦解。
神婆布满老茧的手与两根如同寒冰的玉指碰撞,两人虽未负伤,但气劲之强已把周遭的几根黑竹子震掉了全部枝叶。
那陌生少女也不吃惊,她的手指刚与神婆手掌触碰就立即收手,接着腾空往后退了几步,身子还未落到地面之际,手中就做出武学法诀,一时间飞舞在半空的竹叶全像是有了生命,悬浮于半空之中,而飘落下的雨水才附到竹叶上,就化成了一层冰霜。
等到陌生少女安然落地,被冰霜覆盖的竹叶刹那间就朝神婆悉数飞去。
眼见竹叶幻作锋利叶刃直刺神婆,陌生少女随即腾空向前,紧跟在叶刃之后。再见神婆忙于对付叶刃,便将目光锁定在了那把黑月镜上。
她的动作干净利落,伸手就将神婆手中的圣物一把夺过。
黑月镜入手温热,甚至有些发烫。她嘴角掠过一丝笑意,这正是她偷偷溜出师门,千辛万苦到此太冲山脉寻找圣物的原因。
圣物到手,她便想就此离去,却没料到刚一运念元神,身体就再也使不出力了,更为可怕的是,她感到自身元神混着气血精魄正往手上的黑月镜缓缓流淌而去。
它竟在吸噬元神与气血!
圣物怎成了邪物?
她惊恐至极,本能地想要甩掉手中的黑月镜,可好不容易得手的东西似乎也不愿马上离开,黑月镜一直粘附在她的掌心,渐渐的,渐渐的,她失去了最后一点力气,然后跌倒在湿漉漉的泥地里,痛苦万分。
对于刚才发生情形,神婆自然没有对她心生怜悯,反而哈哈大笑道:“无寒窟的武学使得你元神至阴至寒,不正好用来给黑月镜褪去它无比炙热的煞气。”
“你,你是故意让我夺去?”
“没错”,神婆斩钉截铁地道:“如果演的不真,你又怎能相信。”
“可是,你,你怎么会知道,我是无寒窟的人?”跌倒在地的少女努力把话说得清晰,此刻,她的面色已近惨白。
“你因为修炼极寒武学使得自身元神阴寒至极,我其实早就感觉到你在附近,所以故意透露信息让你一直跟来。你说这世间除了无寒窟会修行此等阴邪武学,又有谁愿意练这会伤及自身的玩意。只可惜啊,此无寒窟非彼无寒窟。”
“你——”
她被一个瞎眼太婆如此侮辱,心如刀绞,可她无可奈何,要是再下去自身都将难保,别说逞一时的口舌之快了。
神婆的样子冷漠无情,道:“既然,你有幸见证了黑月镜重新出世,那就做它的第一个亡魂吧。放心,我不会让你感到一丝痛楚的。”
就在此时,原本躲在一边的千念岚快步跑向神婆,急呼:“婆婆不要——”
那尚天珩还沉浸在刚才的纷繁复杂中,眼见神婆抬手,也跟着千念岚飞奔上前。
千念岚抓住神婆腾在半空的手,道:“难道离开风鸣岛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杀人吗?”
神婆顿了顿,却没有一丝犹豫,她仿佛早就做好了这个决定,不过悬在半空的手还是先落了下来。
“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岚儿,别怪婆婆心狠,这样的事由我来做,你快闭上眼睛。”
“不!”千念岚神色紧张,急道:“我要它何用,一件刚刚现世就要染上鲜血的破东西,我才不会要。”
“胡闹!”
神婆脸上的皱纹变得异常分明,此刻的她,就像是一个夺人性命的鬼婆婆。
尚天珩径直走到陌生少女身边,那黑月镜已经从她手中滑落,不过看她的模样依旧是气若游丝,身体极为虚弱。
神婆喝道:“傻小子,你快让开。”
尚天珩转眼看去,他看到了千念岚正紧紧抓住神婆意欲杀人的手,他还看到了千念岚眼中隐藏着的无奈。
一双好似璀璨星辰的清澈眼眸,能够轻易俘获人心,他记得这双明眸,不过现在更在乎的,是她的梨花带雨。
尚天珩面对杀意腾腾的神婆,鼓足勇气道:“婆婆为何非要杀一个无冤无仇的人?我认为武者之所以让世人不耻,是因为我们会自相残杀,他们越害怕我们,也会越瞧不起我们。我们要想让世人摆脱偏见,首先就得团结一气,互助互利。”
神婆听罢,干笑几声道:“想不到你几日来沉默不语,就是为了今天在我面前说出这样一番话。不过你想得太简单了,不论文士武者,但凡是人就会存在纷争,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每个人都会有他的目的,今日她来抢夺黑月镜是如此,我要杀她亦是如此。”
“不,不是,这个世界尚且太平,而且会更加美好。”
“就因为你动了几句嘴皮子?”神婆嘴角微微抽搐,“若不是我,你早已死在那妖兽手里,这样,还觉得美好吗?”
尚天珩哑口无言,他看向千念岚,她的眼中又多了一丝哀怨。
“如果要残杀一个无冤无仇的人,那当初又为何会救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婆婆,你知道她根本就不是你的对手,放她走吧。千······千姑娘也不想看到你沾上无辜人的血。”
“今日若让她逃走,那将来整个无寒窟都会是我的死敌。”
“不会的,婆婆今日放她一条生路,她定会感恩在心。”
“滚开,我意已决。”
“师父”,尚天珩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我入武者,就是想要以自己的能力去帮助别人,假如强大自身却要去欺凌别人,这不是我想要成为的武者,我也不需要活在这样的一群人中。既然如此,我愿意把我的命还给你,换她一命。”
“你——”
神婆脸上的皱纹如同旱田里的裂纹,怒气已达鼎盛。
千念岚没想到他竟会说出这种话,一时错愕,又见神婆真可能会下杀心,她便紧紧抱住神婆,然后说了句:“快带她走吧。”
尚天珩反应过来,他立刻转身背起那名奄奄一息的少女,然后随便找了个方向就头也不回地跑去。他心底其实认为,婆婆根本就不会穷追不舍。
情势所迫,他竟然都没来得及说声谢谢,想起此事时,已经一口气跑过了三百步,远离了那片黑竹林。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方向只有竹影斑驳。
他松了一口气,却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于是又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快步往山道方向走去。要是不往山道上走,还真怕树丛里会钻出来几只什么妖兽。
那个背上尚不知名字的少女,方才还偎在他肩头轻声说了几句含糊不清的话,现在已经昏睡了过去。泄了那口逃命的气劲,自然也不再觉得背上少女轻如无物了,相反,他感觉越来越沉,沉得让他再踏不动一步。
于是他运念起薄弱的元神,以此好让自己坚持找个地方落脚。
少年心急如焚,那固元所的位置不像十里亭般规律,可能一千步会碰到一个,也可能走一万步都碰不到。
细雨绵绵,把她干净素雅的衣服淋得湿透,她乌黑的长发垂到他的面前。
雨水从她的身上又流到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