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地穴里,细雨从大大小小的入口飘落,好似人心长满了窟窿,没完没了的雨还要往里倾洒。
柳承空全身都浸泡在血水里,幸亏元神抵住肉身许多伤痛,要不然那一甩尾可能会致其瘫痪,即使如此,他还硬是爬起来喊道:“石兄,快去救天珩!”
见翅膀受创的飞天鬼王抓住尚天珩离开了巢穴,石虎却并未照着柳承空的意思去做,他只是觉得无论做什么都已经于事无补,就只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心中一阵刺痛:石虎作为单传弟子,在门中已经形单影只,出门历练亦是独身一人,如今在途中遇到两位武者,理所当然就视为一家弟兄······
“快去啊!”
石虎眼中掠过一丝闪光,沉重地道:“飞天鬼王已将利爪刺进他的臂膀之中,我若前去搭救,只怕会让他更快······”他没有说下去,沉吟片刻之后,打算趁早离开此处,便道:“我们赶紧出去,此地恶气盘踞,会让你的伤口更加严重。”
柳承空面色沉郁,他将手搭在石虎肩上,无神地望向头顶,那里早已没了任何影子,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两人齐齐运起元神,柳承空不想太过劳烦石虎,因此使出大半气力出得巢穴,没想到刚一落地,就觉伤口猛然撕裂,呛出一口鲜血。
石虎立马单手结气,再将手掌覆到柳承空的伤口为其疗伤。
长生门结气术非同寻常的地方便是能将精气神集结在一处,可以针对伤病治疗,假使门中弟子受伤,亦能通过结气术自我调理,伤病好得极快,这便是此门护体神功令人增寿的秘诀。
没过多久,柳承空便觉得好了许多,元神调理顺畅,已无大碍。
“天珩他······”
“天珩小弟吉人自有天相。”
石虎眼望天空,空中除了无尽的细雨再无其他,也不知飞鬼王究竟去了何处。
“都怪我”,柳承空懊恼地道:“我明明知道他才元神初立,还带他来这,是我害了他啊!”只不过说完这些,又想到他们被花月娥下了毒药,或许自己不久后也会生不如死,便觉得没那么痛苦了。
柳承空早料到会有此地步,所以心如止水。
石虎安慰道:“承空兄弟别自责了。不过,你说尚小弟方才入门,却有如何能力躲过飞鬼王的致命一击?”
想起那少年看似有意无意地避过飞鬼王迅捷如风的扑杀,石虎心中疑惑。
柳承空当即一怔,要不是石虎提起,他都快忘了这事,“是啊,当时我都觉得他要被撕得粉碎,没想到居然躲开了,那种情形,刚入门的武者肯定应对不及。”说到此处,柳承空又记起一事,道:“他曾与我说过,能感受元神在他体内好似流水走动,这是化心境界第三重才有的感受,我一直以为他是痴心妄想产生的幻觉,没想到——可他修习元神不过一个多月啊。”
“如果那并不是元神呢?”
石虎抹去滑入眼眶里的雨水,道:“就好比我长生门的结气术,亦能感受到气血充盈,流转全身的感觉。”
柳承空微微点头,道:“也对,可我从未听他说过修了什么武学。”
石虎也不知如何解释,便不再过多猜测,道:“承空兄弟伤未痊愈,不如先回南岭镇上歇息,我去四处打探飞鬼王的下落,也好救回天珩小弟。”不过这后面的半句,他实在没有多大把握。
柳承空摇摇头道:“我将是无用之人,不如趁还能帮得上忙,陪你去找回天珩吧。”
“无用之人?”石虎愕然道:“承空兄弟虽说伤重,但也不至于······莫非还有其他伤病吗?”然而石虎并不相信自己说的,因为武者修习元神本来就能褪去常人所遇病痛,又怎会有其他的伤病。
柳承空苦笑道:“只怪我太过贪婪,冲着白吃白住的名头被个妇人算计,我已服下三日元神散,马上就成一个废人了。”
石虎听罢,反而舒展眉头,道:“承空兄弟多虑了,文士炼制的丹药虽然能损耗元神,但要说三日就能令元神涣散也太夸夸其谈,而且元神损耗几乎都是暂时性的,不会伤及根基,其实这是那些想把我们逼上绝路的文士最头疼的地方。”
柳承空恍然大悟。
“你说的那妇人,可是月娥客栈的掌柜花月娥?”
“嗯,难道你也?”
石虎连连摆手,道:“那你大可放心,她其实压根就不会放上什么文士的丹药。”
柳承空愣道:“石兄何故如此肯定?”
“因为花月娥不仅憎恨武者,而且同样厌恶文士,她根本不会去拿文士的东西害你,最多花言巧语让武者文士之间芥蒂更深”,石虎缓缓地道:“此事说来话长,花月娥原本有个聪明伶俐的儿子,当初她想寻位能人做她儿子的老师,于是有二人分别以文士、武者身份自荐,但在那两人发生争论之时,因为意外,她的儿子反倒成了牺牲品。”
石虎面露悲伤,好像事发之时他都一一目睹。
柳承空点点头,才明白原来其中藏着这样一个故事,不禁对那个给他设套的妇人有了一丝同情。
石虎见他面色苍白,问道:“你还坚持得住吗?我得立即动身寻找飞天鬼王的下落,它的翅膀负伤,应该不会飞得太远。”
“我没事。”柳承空语气坚定地道:“兄台尽管放心,我不会拖慢你的脚步。”
“好······”
石虎也没再说什么,便带着柳承空开始在深山老林中寻找。可太冲山脉连绵不绝,地势变化之大世间罕有,而飞天鬼王只需在空中扇动双翼,根本识别不出它的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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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终于停了。
一个身着红粉衣衫的少女仰望天空,转身对端坐在地的神婆笑道:“幸亏有间破屋子可以躲雨。”
“你过来”,神婆面无表情地道:“别想再瞒着我这个瞎眼的老太婆,快与我都说清楚了。”
“婆婆”,红衣少女娇声道:“我都说了不认识他。”
她一边说一边瞥了眼昏迷的少年,那少年就躺在神婆旁边的一堆枯树枝上,两只臂膀处的衣服不仅破裂,还有斑斑血迹,他的怀中紧紧揣着一个包裹,那模样像是里面藏了什么宝物一般死死护住。
“还骗我”,神婆没好气地道:“你万分紧张地让我救他,我又岂能不知。”
红衣少女喃喃地道:“如果,如果换做是任何一人,我都会要婆婆救啊,婆婆总不会见死不救吧。”
“当然会了”,神婆冷冷地道:“我凭什么要去救一个非亲非故的人,而且我早就叮嘱过你,千万不能让人知道你的身份。”
红衣少女急道:“我没有啊,哪怕是我的样貌都没让人,让人瞧见过几次。”
神婆用黑木拐杖指了指边上的少年,道:“那这小子呢?那****见我就喊师父,难道是你背着我偷偷收来的徒弟?”
红衣少女眼见瞒不过去,便小心翼翼地道:“是我,是我假扮婆婆的样子收的。那天我只是想帮他一下,谁知道这傻小子还能跑到这来三番两次地遇到。”
“胡闹!”神婆脸上的皱纹像是用刀子一道一道刻出来。
红衣少女见状,温声细语地道:“婆婆,我又不是鬼,哪能真的一天到晚躲躲藏藏啊。”
神婆“哼”了一声,她虽然生气,却对这个少女有些无可奈何,沉吟了会儿,道:“我就是对你太过娇纵。”
却在这时,只听一声虚弱的呼声打断了二人说话。
“师父。”
顺着声音看去,那原本昏迷的少年正强撑身体直直地盯着神婆。
神婆好似一尊雕塑,灰白色的眼珠子向着红粉衣衫的少女,说道:“你先出去,我想跟他单独说些话。”
红衣少女点了点头,那少年意识恍惚,全然没注意到她。
神婆感觉到红衣少女兀自走远,便悠悠地道:“将死之人还要紧紧拽住身上财物。”
语调平淡不奇,听着甚是嘲讽。
目光呆滞的尚天珩没有说话,他只是怔怔地望着一动不动的神婆,心里刚觉得有些亲切,又被苍老无情的声音弄得分外陌生。他缓缓地低头,那个包裹还紧紧拽在手里,他用手盖上去摸了摸,里面的东西还在,不仅是风老伯相赠的物品,还有他父亲留下的那把弹弓。
神婆见少年没有吭声,冷冷地道:“救一个无耻小儿,我神婆果然是瞎了眼。”
尚天珩这才反应过来,随即挣扎着起身,走到神婆面前扑通一声跪下,忍住臂膀传来的疼痛,叫道:“师······”刚一开口,又呆呆地愣住,少顷之后改口道:“谢谢老婆婆救我一命。”
神婆听罢,嘴角动了动,说道:“为何又不称我作师父。”
“师父——”尚天珩立即脱口而出,这两字从客栈见到神婆时就挂念嘴边,只差神婆应允,现下觉得面前熟悉又陌生的神婆肯认自己,那张沾着血迹的脸庞又惊又喜。
神婆摆摆手道:“师父二字恩重如山,常挂嘴边怎担受得起,何况我从来没想过真要收个徒弟,与你那都是偶然,不如就唤我作婆婆吧。”
神婆将少女“代收”的这个徒弟揽到自己门下,但未完完全全地说明会把尚天珩当做徒弟看待,她仅仅是想把已经发生的事情归于平常。
尚天珩哪能清楚个中缘由,如今听到模棱两可的话语就已欣喜非常,照他所想,应是师父怕他这个笨徒弟在外丢人现眼毁坏名声,他还死皮赖脸地跟来惹师父心烦,所以换个称谓。只是师父为何变了声音,又双目失明,他是绞尽脑汁都不会想到的,也不敢细问。
神婆面无表情地道:“我问你,你的元神修到了何种地步?”
尚天珩低沉着头,道:“应该是,化心境第一重。”
原以为神婆会大发雷霆,没想到她只轻轻点了点头,过了许久后才道:“果然。”
尚天珩羞愧难当,这下,身上该有的疼痛瞬间全无,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得很。
神婆道:“你身上有股莫名的力量一直在抵御我的元神,竟让我无法替你疗伤,可笑的是,它却还能凝聚你散乱的元神,尝试让你自愈,我想,若不是这股力量,你也应该早就死在了那妖物手上。”
莫名的力量?
尚天珩一字一顿的在心中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