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凌晨,黑暗还没被阳光全部驱散,天空阴沉沉的,像是过会儿就会下一场雨。
尚天珩在房间里一夜未眠,他几次翻来覆去将要入睡,却总有杂念涌上心头,再加上隔壁柳承空那响彻客栈的呼噜声,无奈之下,他只得推开窗门静下心来修习元神。
他不清楚元神到底修炼到了何种地步,只是每每唤醒元神,那种浑身上下都有温暖流水遍布全身的感觉,却是真真切切的。可柳兄告诫过他,只有化心境界第三重才会有此感受,所以在他心中一直都像有块石头,疙疙瘩瘩的非常难受。
就在此时,对面一道推门声打破了凌晨的寂静。
尚天珩往窗外探出脑袋,不经意地往那个地方看了一眼,正是这一眼,让少年原本平静的心宛如被汹涌的海浪不断拍打,无法平静。
那个身影,与他脑海中铭记的人是何等相似!
虽然光线没比那天亮上多少,但身影一旦进入眼帘就觉得清晰无比。少年记忆犹新,不就是因为她才驱使自己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
尚天珩刚要喊出声,却见那人已经离开了视线。他不假思索地打开房门追了出去,急促地跑过走廊,下了楼梯。
客栈大门已经打开迎客,但店内还只有小二一人在磨磨蹭蹭地打扫卫生。店小二见楼梯上匆忙跑下一人,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打个哈欠道:“这么早啊客官,现在这个时间还没提供早膳呢。”
尚天珩跑到门口四处张望,南岭镇的人们还都留恋于梦乡,街道上空无一人。他重新回到屋内,焦急地向店小二询问道:“小二哥,刚才有没有位老婆婆走出去?”
“老婆婆?”店小二一脸茫然,“没有啊,我就看见您匆匆忙忙地往楼上下来,第一个见到的不应该是您吗?”
尚天珩心中一怔,他深知师父来去如风,没想到好不容易见到一次又落了场空。
就在少年愁眉不展的时候,对面楼梯现出了一个行动迟缓的身影(客栈的楼梯共有二处,相对而设,能分别通往两边客房)。
店小二见到那人,如见到鬼魂一般紧张地耸起肩膀,然后略带结巴地道:“客官您小心啊,注意,注意脚下台阶。”因为害怕,他不敢上去搀扶。
尚天珩定睛看去,那老婆婆虽与当天同样有着鬼魅的气质,却不再身着白衣,而是全身漆黑如墨,还有一处不同的便是行为举止,不仅动作迟缓,手里还紧紧握着一根黑木拐杖用来试探脚下台阶,再见那双眼,灰白色的瞳孔一动不动,没有一丝神采。
他迟疑地叫了声:“师父?”
老婆婆并未理他,还是用拐杖摸索着下楼。
店小二靠到尚天珩身边,低声道:“客官您没弄错吧,这,这个瞎眼的老太太是您师父?”
“瞎眼······”
尚天珩心口一闷,其实不用店小二提醒,他也知道老婆婆的眼睛该是出了什么状况,只是话从别人嘴中说出还是有些不敢相信。“难道认错了?”少年怀疑道,可看到老婆婆几缕白色的头发飘荡在额头,他又下意识地问道:“师父,我是······”不过又觉得老婆婆压根没记他的名字,所以改口道:“您还记得弟子吧。”
语气是肯定的,没想到说出来会是否定。
老婆婆依然不动声色,等她终于下楼才像是发现有人站在自己跟前,只听她悠悠地道:“是谁挡在了我的面前?”
一双灰白色的眼珠眨也不眨。
少年当然记得他师父原先拥有的那双眼睛,也是他印象最为深刻的,那是一双能够闪烁出星辰之光的清眸。不仅如此,现在听到的声音毫无感情,苍老无力,与当日截然不同,除了这一模一样的身形外貌,几乎没有共通之处。
老婆婆见没人回应,脸上皱纹一紧,喝道:“究竟是哪个小兔崽子不知死活,要是再不滚开,休怪我神婆手下无情。”
“神婆?”尚天珩心中默念。
店小二听这声音好似从屋顶传来,不由背后一凉,紧紧依在尚天珩身后瑟瑟发抖道:“不是我呀,是他是他——”
尚天珩回过神来,道:“师父,您的眼睛怎么,怎么会这样?声音也变得不一样了。”
神婆已不耐烦,脸上的皱纹像是在木雕上深深刻出来的,在她用黒木拐杖轻轻敲打了两下地面后,便转过身往客栈大门走去。
尚天珩不依不挠也要跟去,却被身后的店小二抓住衣角,他转身看向店小二,只见小二也正慌乱地看着自己。
“客官您可不要胡来啊,她用拐杖敲两下是当做警告的,上次就有个大汉被挨了顿揍,打得可狠了。”
尚天珩急道:“她可是我师父,没事的。”他其实也不知道到底会否有事,只是短短一月之久就觉得师父好似变了个人,再想到她的眼睛,心中苦思道:会不会是被妖物夺去了视力?想到此处百感交集,他便不顾店小二好心劝诫,三两步地跨出了客栈大门。
幸好神婆并未走远。
这时,却见一个红粉衣衫的少女映入眼帘,一面跑还一面喊道:“婆婆,我回来了。”
声音悦耳动听。
红衫少女活蹦乱跳地跑到神婆的跟前,然后亲切地扶住了神婆拄着拐杖的胳膊。
来的少女宛然成了南岭镇街上的一道美丽风景,凄清的街道突然有了这个身影,仿佛一切都有了生机。
最重要的是,她还有着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眸。
少年怔怔地站在原地,他从未见过除了孟挽婷之外的俏丽女子,一时间仿佛整个人都被冰冻住,寸步难行。
而那红衣少女好似瞥到了客栈门前呆呆看着自己的少年,于是错愕地背过身去。
神婆见她不动声色,稍稍侧身,问道:“你认识他?”
片刻之后,少女才回应道:“不,我不认识。”
神婆佯装无事地道:“好,我们走吧。”
说完,一老一少便迈开脚步离去,只留下愣在原地还呆呆看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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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小二跑出来问道:“客官您怎么了?”
尚天珩这才动了下身,道:“没,没事。”
店小二望着渐行渐远的两个身影,道:“没事就好,我还以为您是中了什么邪术呢。”
尚天珩想到刚才自己的模样应该与那好色的地痞无赖相差无几,顿时面红耳赤,道:“没什么”,然后转身进了客栈。
店小二见他一反刚才态度坚定的模样,疑惑道:“客官不去问个清楚了?”
尚天珩也不知为何见到一个陌生的美丽少女就会打消他上前细问的勇气,迟疑了会儿,问道:“小二哥,那位老婆婆来店住宿的时候不是独自一人吗?”
“是她一人啊!”店小二这才发觉到有些古怪,然后再往街上看了几眼,不过由于清晨的街道雾气蒙蒙,已不能看到任何身影,他喃喃自语道:“我是不是看花眼了,怎么感觉还有个人······”
尚天珩便不顾苦思冥想的店小二,匆忙上楼去了。他原本以为这个时候柳兄应该还在房里呼呼大睡,却没想柳承空已经穿戴整齐地站在他的房间门口。
“居然比我还早?”柳承空见少年红光满面地过来,纳闷道:“大早上去锻炼身体怎么都不带上我。”
“啊?”尚天珩愣了一下,道:“小弟感觉有些心事就起得早了些。”
柳承空一想昨日情形,叹道:“也难怪。”然后又立即催促道:“赶紧收拾东西上路吧,一整天的功夫总能抓住几只飞鬼,再把它们都烤了给那女的交差完事,就看她会不会真心实意地让我们死了,实在不行的话,恐怕只得牺牲我的色相了。”
柳承空无奈地摇着头。
真心实意,这词用得精妙。尚天珩微微一笑,道:“有这么简单吗?”
“就这么简单。”
少年应了一声,他知道柳兄向来自信满满,不过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却轻松了许多。
此时,两人都已换上干净衣物,那妇人虽对他俩心肠歹毒,但在客栈服务的细节上做到了极致,不仅让他二人好吃好喝好住,而且有舒适合体的衣物赠送。
“衣服我都检查过了,没啥问题”,柳承空当然不会心存感激,他只是拍了拍身上的灰色衣服,笑道:“挺好,耐脏,五年终于有了件像样的新衣服。”
收拾完毕之后,两人先后下楼。同样还是店小二招呼他们,两人道了声,没用早膳就匆匆上路了。
沿着白水河边走过一小段就快到二人昨日下山的小道。
尚天珩紧了紧肩上包裹,快步跟在柳承空身后。
一进山就觉得更加潮湿闷热、脚下泥泞,周围尽是树叶腐烂的气息,比昨天走在山中还要难受得多,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进退两难才对这片山脉加深了厌恶。
山上飞鬼肆虐,寻常鸟类根本不见踪迹,白天的山岭连声鸟叫都没,孤寂的让人发寒。飞鬼在少年持有的图中未有标明,所以只得凭着感觉往昨日它们盘旋的地点寻去。
两人偏离山道走过一段,忽然觉得臭味异常浓烈,柳承空掩住口鼻前去查看,发现了两具动物尸骨,只是腐烂程度极其严重,难以辨别得清。
是飞鬼所为,还是自相残杀?
他顺势往脚下地势低的山谷看了一眼,这一眼刚好瞧见远处那茂密的灌木丛中有个影子动了动。
“打打牙祭。”柳承空耐人寻味地笑道。
常见的蛇虫鼠蚁之类全都吃过,棘手的大型动物他也能搞定,不过除了皮毛能换些财物之外他对那些大型动物倒没多少兴趣,按他现在的意思,灌木丛中最多也就藏着一只小野猪。
尚天珩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见柳承空已经轻手轻脚地向那灌木丛靠去。
离得近了,柳承空将拾到的一条坚硬断木举过头顶,然后屏住呼吸,狠狠向那灌木丛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