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阿姨，我有点饿了，什么时候可以吃午饭？”
歪在沙发上假寐的叶玔忽然开口，吓了张阿姨一跳。
这张阿姨是蓝青羽找来监视叶玔的，只因蓝青羽仗着“韩澍澍临时监护人”的身份要求澍澍就此在他处住下，一副怕她被叶玔吃了的表情。
笑话！蓝青羽担心他人面兽心，他还担心蓝青羽是衣冠禽兽呢！
这非亲非故、瓜田李下的，怎么能留他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所以叶玔索性也硬赖着不走了，偏生在这多事之秋，蓝大状恨得咬牙切齿却又分身乏术，只得找了张阿姨来，明为照顾澍澍，实为监视叶玔。
这一早上，澍澍弹琴，叶玔假寐，张阿姨就围着这一亩三分地来来回回，把地砖都快拖掉一层皮了。
“哎呀！”张阿姨惊呼一声，“这么快都十一点啦？！瞧我这脑子！我这就做饭去！”
说着就扔下拖把，快步往厨房走去，经过澍澍身边时，还双手搭着钢琴安抚般弯腰凑近，柔声说道：“韩小姐，您等等，您再等等昂？我这就做饭去！”
叶玔张开一只眼睛，对自己被无视至此，甚感有趣。
嘁！他这大师兄忒幼稚！
顺着张阿姨的视线看到专心弹琴、充耳不闻的澍澍时，又忍不住轻叹。
他起身走到澍澍身旁，挨着她坐下。
她终于有了些反应，扭头看他，指间不禁慢了半拍。
叶玔轻轻握住她的小手，轻轻地问：“不开心？”
澍澍的小脸有点沮丧，但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
“你不开心时就会一直弹琴吗？”怪不得弹得这么好，据说十一岁就开个人演奏会了。
她已经连续弹了一整个上午，且毫无疲态，不停重复同一首曲子。
澍澍点头，又摇头，看叶玔不解，她解释说：“我不开心时弹这个，慢慢就会变开心。”
她弹的是门德尔松代表作《仲夏夜之梦序曲》，曲中尽是神话般的幻想、大自然的神秘色彩和诗情画意，曲调明快、欢乐，是十七岁的钢琴神童幸福生活、开朗情绪的写照。
全情投入，并从中吸收快乐的养分，以此作为情绪低谷时的自我治愈法，他的钢琴美少女真是太高雅了！
可惜这次明显疗效不佳。
“为什么不开心？”他又问。
澍澍是有问必答的，短暂的沉默只是因为她需要时间组织语言，她不太擅长表达自己。
叶玔耐心而温柔的等待，给了她些许的自信和放松。
“我一直想起晗栀姐姐和妈妈。”她把头靠在他肩上，不再习惯性斟词酌句，开始想到什么说什么。
“我很喜欢晗栀姐姐，她好漂亮，好像整个人都会发光……像你一样！”她突然坐正身体，眼神亮晶晶的，直盯着叶玔瞧。
叶玔忍俊不禁，亲了下她的额头，问：“然后呢？”
澍澍小脸微红，是难得一见的少女娇羞。
小女孩终于开始恢复成长了。
“我放学后去爸爸办公室，常常遇见晗栀姐姐。她是那年我爸爸带的博士生里唯一的女生，非常聪明！像你……一样。”
她又一次突然坐正身体，直盯着叶玔，说到后面，却忍不住害羞起来。
这次叶玔捧起她低垂的小脸，亲了亲她的鼻尖，问：“然后呢？”
澍澍惊讶得瞠圆了眼睛，以前爸爸妈妈也吻过她的额头，可是从来没有人吻过她的鼻尖，那感觉，有点奇怪。妈妈……
想起妈妈，她眼里的两簇小火苗瞬间就暗了，熄了。
“我很笨，每次考试都考不好。有次数学只考了53分，我很害怕，不敢拿给妈妈签名。晗栀姐姐真的很聪明，她居然猜到我是因为没有考好而难过，然后她给我讲解了所有错题，一遍又一遍，直到我真的弄懂。非常温柔，也没有骂我笨，还替我签了名，签我妈妈的名字……她说，那是我们之间的秘密。那时候我想，如果晗栀姐姐真的是我妈妈就好了……”
叶玔记得在追悼会上，澍澍看到戴晗栀时一脸迷茫的表情，却没想到澍澍对戴晗栀是这样的情谊。
至于戴晗栀，也许是因为韩教授的关系而爱屋及乌，也许真的是对澍澍爱怜有加，他完全可以想象，那个因为考砸而伤心沮丧、担忧害怕的小澍澍我见犹怜的模样。
澍澍其实不笨，只是从小被过分保护和强权压制，加上天性纯真，她的思考路径非常直接单一，在需要发散性思维的科目上就会比较艰难。
“澍澍，你不笨。你看，这首《仲夏夜之梦序曲》是门德尔松十七岁时完成的作品，而门德尔松被誉为‘钢琴神童’，这支曲子更是体现了同龄人难以掌握的技巧。而你即使三年没碰钢琴，却依然能完美演奏。我知道，”他阻止正想解释的澍澍，想起初次见面澍澍晕倒时手里紧紧攥着的一张残破纸张，“我知道你有键盘图，可那不过是一张纸，如果一张纸能和真正的钢琴一样，那还有几个人买钢琴？大家都买张纸就好了呀，便宜、便携还不占地儿！”
澍澍轻咬下唇，嗫嗫嚅嚅道：“可是我很坏。我想让晗栀姐姐当我妈妈……”
“澍澍……”叶玔心疼地拥紧她，不知从何安慰起。
“妈妈抱着我说，爸爸不要我们了，爸爸不爱我们了，她说‘澍澍，妈妈现在只有你了’，她，哭了，没有声音，可是我知道她哭了，我第一次看到妈妈哭，我以前从来不知道我妈妈居然也会哭，她那么厉害……她什么都会，什么都不怕，没有什么可以难倒她……可是她哭了，抱着我哭，她说‘澍澍，妈妈只有你了’。我不知道那个女人就是晗栀姐姐，可是我真的想过，如果我的妈妈是晗栀姐姐就好了……”
“澍澍！澍澍！不要哭，不要哭。”
看着她陷在回忆和自责里哽咽落泪，叶玔揪心难受却又茫然无措，向来伶牙俐齿的人，在女孩的滚滚珠泪下变得笨嘴拙舌，完全手足无措。眼泪擦也擦不完，索性手口并用一一吻去她颊上的泪滴。
张阿姨听见哭声从厨房跑出来，不料看见这一幕，懵得愣在原地，手上还举着锅铲。
叶玔见澍澍又惊又羞，但好歹渐渐止了哭声，便轻揽着她的肩膀站起，对呆若木鸡的张阿姨说：“我们出去下，不回来吃午饭。”
说完就搂着澍澍，对张阿姨点一点头，开门走了，走了，走了……
徒留石化的张阿姨直到被厨房的烧焦味惊醒后，才想起要给蓝先生打电话报备！
“蓝先生！不好了！韩小姐被叶先生带走了！叶先生对，对韩小姐又搂又亲的，韩，韩小姐一直在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