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蓝蓝的,水绿绿的,故事似乎从这里开始。
我在这镇上约莫逡巡了半月。
从西郊的荒芜的陋巷,到东郊燕乐满怀的水榭亭台,我也不知逛了多少遍,见了多少人。可奈何,揣在怀中的那个浮珠却不见有半分异动。
大抵是一个月前,我成了死人,溺水而亡。
我死前原是一位陈国的公主,养尊处优,也遭人嫉恨颇深。
可没想到那些算计我的人还未出手,我自己却先赴了阎罗殿。
也许是我命不该绝,阴间的鬼差并不着急收我的命,他说我其实阳寿未尽,会被溺死也是命盘错拨,只要我促成凡间的几桩姻缘便可还阳。
语罢,那鬼差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颗白色的珠子,递与我。
又说,这棵浮珠可助你找到可附身之人,你每促成一桩这浮珠上便会多些红色,直至红色布满,你的任务便算完成。
我心想着还真是简单,你们把我给错弄死了,还要我来承受后果,还促什么姻缘,你们阴间有多差劲,我可算是看出来了。
那鬼差幽幽冷冷的看了我一眼,道,你心中想的我是能听的到的。
我一个哆嗦连忙堆上满脸的笑,鬼差大人真是英明,我的事自然应当由我自己来办成,如今却是叨扰了您,我当真该死。
那鬼差继续幽幽的看着我,然后幽幽的飘走了。
自我成了这世间一缕孤魂,我似乎更了解一些辛秘,譬如鬼魂可以谛听到一些人的内心,正如那时那鬼差可以听到我心中所想一般。
这似乎是一件很奇妙的事,一个对自己的妻子立下山盟海誓的男子,心中却打算着何时休了她,再纳个三四房妾室;老者膝下服侍尽孝的孝子,可能正谋算着他死之后,如何分食他留下的财产。
这让我有些疑惑,但总归是恐惧更甚。
大概是鬼魂只能听到些阴晦的事,不过这事上也只怕不会有比死更阴晦的事了。
尸身埋在潮湿黑暗的地下,长足千万年,独自一人腐烂,血肉连着骨一起消亡。
如此说来,我总归是不幸的人之中较为幸运的,毕竟我还有机会活着。
自然,尸体在地下会腐烂这件事情我是不会想到的。
在我未及笄之前我常瞒着宫人偷跑出宫门去,但我最怕的却是黑,所以行动都是在白日里。
这就好比一个看相的目不能视,一个杀猪的双手残废一样,往往下场都不太好。
我便是这样。
我跑出去六次慕洵便抓我六次。次数多了以后我因着在宫中本就无聊,所以依然乐此不疲,但慕洵已不胜其烦了。
他知我怕黑,于是某次便颇有兴致地与我提了提上面说到的“尸腐”之事。他与我说宫外有多危险,一不小心,我可能就成了那样的一具尸体,我听得毛骨悚然,于是从此开始我不仅怕黑,而且还怕死。
我虽知道有朝一日不管我愿不愿意我都会死,但我未曾想过,我竟会死得如此早,而且还不是什么稳当的死法。
融雪的时候是最冷的,我落水的时候也是这么个大冷天。我原本是个会水的,但不巧那天我一掉水里,脚筋便冷的直打抽。
更不巧那天我还偏生戴了厚重的头饰穿着最厚实的氅子,一入水,便直生生将我往水下拽去。
果真天时地利人和要将我弄死在这冰湖里。当我喉咙里被灌满了湖水,眼前黑朦朦,意识被渐渐带走之时,我想的就是怎么一句话。
黑夜渐渐压下来,我循着街上幽亮的灯光走进一家酒楼。
我刚跨入酒楼半步,才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此时已时入中夜,月落梢头,可这家酒楼里却一人也无,实在蹊跷。
突然,一把匕首直直朝我飞来,还未等我反应过来,那道寒光早已穿过我的心口,刃尖隐入我身后的门中。
我手有些抖,腿有些软,背脊有些发凉,心情更是有些复杂。
幸好鬼魂是不会流汗的,倘若会,那我此时的冒的冷汗肯定是一个面盆都不够接的。
“绑了她,你们不怕沈演扒了你们一层皮?”女子手执着一只白底儿的青瓷杯,气定神闲的半靠在二楼的栏杆上,对着眼前这几个一身黑衣有些凶神恶煞的人慢悠悠的问道。
领头的黑衣人啧笑道,“沈演?我倒是忘了还有这么个人,不过,就算是他今天在这,我也照绑不误。”
那女子笑了一声,继续道,“我说哪来的绑匪胆子这么大,原来是有林家的人在撑腰。你们今日这一出,怕也是他们指使的吧?”
“林家?林家又是那个家?我看你说东说西的也无非是在拖延时间。怎么?还指望着沈演能来救你们?且不说他现在人在千里之外,就算他现在能赶回来,也足够我杀你们十次八次的。倒是你,敢单枪匹马的来救人,莫不是连一点真功夫也无?”
女子笑道,“倒是有些真功夫,不过,就看你能不能领教了!”语罢,一声巨响,女子手中的瓷杯摔的四分五裂。
女子飞身而上,提起桌边的一把长剑,那几个黑衣人亦纷纷亮出兵器。
我眼见着这架势,心中又是一阵冷汗。
我自小生在宫中,自然不懂得什么江湖规矩,也分不清明暗。但眼前这阵仗,摆明了就是以多欺少,而且还是一群男人欺负一个女子,真真不知耻。
我虽很想帮忙,但却也无力的很。我自己都还只是孤魂一只,还想着帮别人的忙,也实属妄想了。
他们不知何时缠打成一片,黑衣白刃之间,女子的动作快的没谱,如此看来,她倒真有些真功夫在。
但终究是敌多我少,女子的招架渐渐有些力不从心,破绽渐出,一不留神便被对方占了先机。
黑衣人的利刃直取她的咽喉,她翻身险险避开。
我在一旁看的胆战心惊,眼见她渐渐不敌,却无一点办法,只恨这江湖中人一点道义也不讲,竟真的能狠下心来欺负一个弱女子。
“我当是有多厉害,也不过如此。”稳占上风的黑衣人得意道。
女子朗声笑道,“是吗?那今儿个老娘就教你们一个做人的道理!”
言落,女子变换了攻势,手上的剑法愈发凌厉,不多时,那几个黑衣人竟齐齐败下阵来。
女子将利剑架在那名黑衣人的脖子上,笑着道,“将欲夺之,必固与之。连这道理都不懂,还敢出来为别人卖命,真当老娘手中的剑是长了眼的吗?”
未等那黑衣人开口,她已手起刀落的将他利落的敲晕了过去。
我看着眼前戏剧般的一幕有些发愣。
将欲夺之,必固与之。
原来这女子先前的不敌不过是装出来的,一来是让敌人放松警惕,好让自己下手,二来也是为了方便探敌方的底。
我不禁对这女子生了些敬意,这般算计,可不比暮洵差啊。
女子收起长剑,走进酒楼的一个角落里,我抬腿跟上。
走近之后我才发现原来这里竟还躺着一个人,也是一名女子,不过这名女子看着倒是要比眼前这位柔弱得多。
于是强悍女子弯下腰撑着这名娇弱女子半坐了起来,娇弱女子双眼紧闭,看样子是被那帮黑衣人弄晕过去了。
强悍女子背起那娇弱女子正欲离开,我胸口忽然一阵发热,原是我放在内襟中的浮珠正剧烈的震动。
白瓷色的浮珠自我的衣襟中飞出,飞向那两名女子。我还未看清飞入的是谁的身体,眼前便出现了一些白光,随即整个世界都黑暗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