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夜来从梦中惊醒,苍白的脸上沾满了豆大的汗珠,眼神空洞。
寒御自从将夜来带回来,就一直守在她的床边。夜来身上虽然没有致命伤,但是大大小小的伤口不计其数。梦魇了这么多天,她总算是醒了。寒御心里松了口气,他握着夜来的手,轻声地对她说:“夜来,别怕,我在这里。”
夜来听到寒御的声音,愣愣地转过头,看着寒御的眼,有些疑惑,抬手想要抚摸他的脸,可是刚伸出手,发现自己手心的刀伤。环顾四周后不确定地问道:“这里是云疆?是你将我从天界带回来的?”
寒御温柔地拿起她的手,轻轻地婆娑:“嗯。”
“所以在无望虚泽的一切,都不是梦境,都是真实发生的?”夜阑有些恍然。刚刚惊醒的一瞬间,她多么希望梦里的一切就只是梦。然而现实却是,她真的去了无望虚泽,而她的师父绿麒真的已仙逝。夜来想哭,却发现自己一滴眼泪也没有。于是平静地问了寒御:“师父的遗体呢?”
寒御知道说什么也没有用,只是轻轻地将夜来靠在自己怀里,说:“我将他安置在雪菁山,等你好些,我带你去看他。”雪菁山万年不融的冰雪,对绿麒的遗体而言,是最好的选择。
夜来摇了摇头,声音低到听不清:“我会让师父活过来的。”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对于绿麒的死,夜来似乎很平静地就接受了,只是不再提起他。周围的人也不敢提,即便是月怜,顶着哭红的双眼,出现在夜来面前时,也只字不提。可是寒御却知道,夜来心里远不如表面看起来的平静。
寒御放下了云疆所有事务,带着夜来回到雪菁山脚下,他们的那个家。他怕自己一个人照顾不好她,也带着月怜和清游一并过来。她已经好了很多,可以下床,缓慢地走动。但被刀割裂开手掌掌骨还需要好好养一养。夜来虽然不提绿麒,可是她总是站在窗边,那里可以望见雪菁山的青雀崖。寒御将绿麒安置在了那里。
这天,寒御正一勺一勺地喂夜来喝药,却突然听到有人闯结界。他并不在意,他的设的结界,六界没几个人能破。而且,有清游把守,一般人闯不进来。
可是,一会儿,清游就敲门进来了,恭顺道:“我主。”
寒御皱眉。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清游是不会进来的。他没有回答,继续喂夜来吃药。
夜来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袖子,对着他微笑。
寒御叹了口气,对清游道:“说吧。”
“结界外有一人自称龙熙,求见我主。”清游依旧恭敬垂着头,禀报。清游自然认得自称龙熙的那人,就是天界最尊贵的天帝。可是既然龙熙故意要隐藏身份,那他也当不知道,如实禀报就好。
果然,寒御听完,眉头皱的更深。寒御唤了一声:“月怜?”便将手中的药碗递给月怜,月怜恭敬地接过来。
寒御刚起身,便看到眼里带着狡诈笑意的夜来,似乎想到了什么,嘱咐月怜说:“她对你说什么都不许听,她使用苦肉计你也不许心软,必须盯着她把药喝完。知道了吗?否则,她倒了多少,你和清游就喝掉,一百倍的量。”
“遵命,我主。”月怜和清游同时吸一口气,后退一步,微微鞠躬。
听完他的嘱咐,夜来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对着寒御抱怨道:“你这是仗势欺人。我早好了,根本不用吃药。”
寒御没理她,对月怜和清游道:“我有仗势欺过你们吗?”
“没有,绝对没有。”月怜和清游恭敬道。
“哼,你往那里一站,”夜来继续小声嘀咕,忿忿不平,“不用端出云疆之主的架子,不用仗势,就已经是在欺负他们了。云疆人人对你唯命是从,你又不是不知道。”
“嗯。”寒御点点头,表示赞同,“但那是他们的问题,我从未要求过他们如此,他们可以不听。”
月怜和清游听到后,立刻表示不敢。
“月怜,你是幽冥界的妖,不是云疆的妖,你不用听他的。”夜阑恨铁不成钢。
“呃,公主,幽冥界的妖也都出自云疆。”
“那清游呢,你可是炙焰妖马的王族,你得有骨气啊,不能他说什么你就听什么。”夜来语重心长。
“王后,炙焰一族从上到下都是我主之仆。”
“好了,听话。”寒御看着一脸失望的夜来,温柔淡笑,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带起一阵梅香。
雪菁山终年不化的积雪,映衬得如墨的夜色银灰。天空开始飘起小雪,绒毛般细碎,落在遂明木的明黄花盏上,晶莹透亮。雪菁山脚下,连绵的星月连珠草,仿佛绣在白缎上的图案,却又星光闪闪。轻柔的雪花,绕着白玉寒梅,飞舞缠绵。白玉般的花朵,伴着雪和微风送来阵阵冷香,和寒御的梅香如出一辙。一身布衣却清贵的龙熙负手而立,左手一遍一遍轻轻地拂过面前的一株白玉寒梅,出神。和在凌霄殿上俯视众生的天帝完全不同,寒御眼中似乎又看到了当初那叫龙熙的凡人。可是……
“不知天帝驾临,孤有失远迎。”寒御对着那倾长的身影冰冷地说到,“失礼。”
梅枝上的积雪随着龙熙的手簌簌地下落,他似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突然被打扰,一回头,有些出神地看着寒御,自言自语般地叫了声:“玉儿。”
声音很轻,散在落雪的声音里,低不可闻。却让寒御心里狠狠地抽痛。他知道龙熙叫的是谁,那个名字曾是魔族的光,足以驱散云疆万年不散的浓雾,给云疆每个角落带来温暖。寒御带着似有似无的微笑,说:“天帝身份虽然尊贵,但这样直呼孤的小名似乎不妥。”是了,他叫寒御。和母亲“寒玉”,同音不同字。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母亲都唤他“御儿”。
“龙某今日只是一介布衣,并不是魔君口中的天帝。”龙熙随意地拍了拍衣袖上的雪,“路过雪菁山,看到这里白玉寒梅开的热闹,便想来瞧瞧,没想到误闯了魔君的结界,是龙某失礼了。”
“那日匆匆一见,我便觉得魔君同在下的一位故人长得很像。如今又看见这满山的白玉寒梅,倒是越发觉得像了。”一双与寒御几乎一样深邃的眼带着笑意,打量着寒御,不露声色地在他的脸上寻找着另一个人的痕迹,“说来也巧,魔君的名讳竟与她同音不同字。”
略微顿了顿,龙熙的视线终于从寒御的脸上移到了一枝被雪包裹的梅花上。他轻轻地吹了吹,雪片飞落,纯如白玉的梅花就这么出现,龙熙爱怜地抚过花朵,轻声地,带着淡淡的遗憾道:“她取的便是这白玉寒梅的寒玉二字。这是她最爱的花呀。”
寒御静静地听着龙熙,仿佛他在自言自语。强忍下内心的悲痛,他很随意地问了句:“不知这位叫寒玉的故人是何人?竟有幸能得天帝如此惦念。”
龙熙抚过寒梅的手停在了那多梅花上,目光变得幽深,似是沉在遥远的记忆里。过了片刻,他收起神色中的落寞,无奈又悲伤,却笑着对寒御说:“是我夫人。”
“不知魔君能否割爱,将这白玉寒梅送我一株?”龙熙转头对着寒御一笑道。
寒御仿佛又回到龙熙带他回到凡界的家的那一天,龙熙那一滴眼泪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时的模样。眼前这个人,是他的父亲,在他的面前怀念他的母亲。可是,他却不认识他。“能得天后垂爱,是白玉寒梅之幸,也是孤之幸。只是,这雪菁山的白玉寒梅都是家母亲手所植。不能在她生前尽孝,已是孤毕生最大遗憾,如今唯有护好这些寒梅,以尽孝道。还望天帝体谅,这些寒梅实在不便相赠。”
“无妨。原本是我贪心了。”龙熙罢了罢手。眼神里难掩无奈。是他的夫人,可是却不是天后。可他不想也不能对寒御解释。似乎又想起什么,问寒御:“冒昧地问一句,魔君生于雪菁山,不知是天地所化还是母生父养?”
寒御垂着眼神,嘴唇微抿,不想回答龙熙这个问题。这时,龙熙的随从找了过来,在结界外恭敬地行礼,齐声道:“天帝。”再对着寒御行礼道:“魔君。”
“哎!”龙熙无奈地叹了口气,“半点不得清静。”于是只好跟寒御告辞。
看着龙熙的背影,寒御握紧了拳头,鬼使神差地对着他说:“家母是玉姬魔神。”
玉姬魔神,名曰:寒玉。
龙熙的背影,如遭雷击。可脑海里出现的画面却是她耳朵微红,害羞地低着头对他说:“我叫寒玉,但不是玉石的寒玉。给我取名字的先生说我像云疆魔族一种叫做‘白玉寒梅’的梅花,所以给我取了‘寒玉’两个字。有机会真想去云疆看看那种梅花是不是真的和我很像。”她抬起头,逆着光,笑着对他说:“龙熙你看,我又在说胡话了,凡人怎么能去魔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