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计议已定,和指挥部的众位老师通了气,统一了意见。
龙远东当即召集各团团长,做好相应布置。每个团分散开去,从废墟中找来了大量桌凳、门框、床板、树木等燃料,红彤彤的篝火星星点点,照得操场热闹非凡。
如果从高空俯瞰,可以看到一丛丛的小火堆,疏密有致地围绕着一个直径三米的大篝火,有如群臣朝拜,众星捧月,蔚为壮观。
八一体育场的地面,原本都铺有平整的塑胶,地震之后,被底下的土顶得坑坑洼洼。篝火点燃在塑胶上面,发出化工纤维氧化的焦臭味,过了十几分钟,塑胶烧化掉,味道才渐渐淡去。
按照规划好的位置,每个团组成一个大致的扇形,所有扇形连起来,构成一个分裂的圆。无需吩咐,各团不约而同地让精壮男生挡在外围,羸弱女生守在内圈。
每个扇形的圆弧处,设有十名武警把守。四人轮流放哨,六人就地休息。他们借助周围的断壁残垣,寻找有利地形,构筑出简单而有效的交叉火力防御工事,将本团的师生们守护在后。等到大家将防御布置好,夜幕已经沉沉笼罩了大地。
初秋的燕都,夜晚已然十分寒凉。
有些学生穿得十分单薄,比如陆炎身上就烧得只剩下几根布条,虽然他后来又找了被单披在身上,仍是抵不住的寒意。他们一起挤在火堆旁边,担任添火的工作。
如果在平时,上万人聚集在操场上,凉风习习,篝火熊熊,星光满天,耳语相闻,那将是一个多么浪漫而美妙的场景,但此时,人群竟然出奇地安静,操场上只有木材燃烧的哔啵声。
江满天依靠一段水泥柱坐着,仰头观看迷离的星空,回想自己几十年来的坚持与努力,一点一滴,清晰又模糊。
在宇宙的规律面前,个人的才情和智慧再伟大,也是那么渺小。
星光璀璨,一闪一烁,将辽阔的夜空衬得静谧而美好。他忽然想到,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如此安静地观看星空,不为科研,仅仅是没有目的地欣赏。
他静静地看着,耳中似乎传来散漫的吉他声,叮叮咚咚,然后是一个低沉但不失灵动的男中音,轻声吟唱:
“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听清,
那仰望的人,心底的孤独和叹息;
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记起,
曾与我同行,消失在风里的身影;
我祈祷拥有一颗透明的心灵,和会流泪的眼睛,
给我再去相信的勇气,越过谎言去拥抱你!
每当我找不到存在的意义,每当我迷失在黑夜里,
夜空中最亮的星,请照亮我前行!”
歌声反复,渐渐有人唱和,一开始还有些低沉,但慢慢的,声音越来越响。这歌声,像黑暗中透进来的光亮,孤独中递送来的温暖,让人渐渐找到一点方向,找到一丝力量,有了寄托和发泄,大家的情绪,也不像开始时那么沉寂。
在今天如此混乱的局面下,居然还有人能够将一把吉他保存得完好无损,可见是对音乐有多痴迷。这人名叫庞重微,是学校微风乐队的主唱吉他手,他俊朗的外形、忧郁的气质和杰出的音乐才华,在学校也是风靡一时,广为人知。庞重微与微风乐队另一位搭档魏川风,可以算得上是校园里一道亮丽的风景。
看着操场上仅仅因为一点简单的音乐节奏就活跃起来的人们,江满天鼻子没来由地猛然一酸。
他感觉到,就在这短短的十几分钟内,人们的心态似乎发生了奇异的变化。他们由哀伤、恐慌、惊惧、沉默、逃避,转为了接受、正视和迎战。
这是一种追逐生存的本能。
这是一种超越生死的洒脱。
它们,将凝成一股无坚不摧的力量!
江满天相信,有了这样的变化,人们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困难,都能勇敢地斗争下去,坚持到最后,存活到最后。
“一定要想办法让大家走出困境!哪怕多活下来一个,也不枉此生。”
江满天心里暗暗发誓,右手食指和拇指快速搓磨,这是他多年来做实验形成的一个小习惯,无论是激动的时候,紧张的时候,或者想事情的时候,都会如此。
“从今日起,我需要做的不是科学研究,而是给大家指引方向。”
“世界的末日,也是我个人的新生。”
一直以来,江满天都绷得太紧了,也绷得太累了。
他甚至很少体会到生活本身的快乐。
曾记得,大学期间,人人都认为他是一个怪人,偏执,孤僻,学习奇好,却不合群;
曾记得,博士期间,导师老板以为他性取向有问题,愚人节,故意让两名不同国籍的美女学员**他,闹出笑话;
曾记得,回国当了讲师,班上陆续有不少女同学向他表达过爱慕之意,但他为了科研,连回应都欠奉。
曾记得,他连续带的几届博士生,乐此不彼地帮他介绍女朋友,希望他至少有渠道解决个人生理问题。因为生理问题,就是心理问题,心理问题,就是大问题!
然而,三十六岁,他还是一个长期睡在实验室的单身汉。
他被人景仰,被人崇拜,被人夸赞,但他也被人可怜,被人笑话,被人担忧。
就是从未被人真正理解过。
他这一辈子,就好像一枚闪着光的陀螺,一刻不停地旋转,旋转,似乎永无终点,永无尽头。
是时候,停一停了。
他想知道,他的生命,是不是也能有其它可能。
江满天胡乱想着心思,逐渐起了瞌睡。
秋夜露重,衣服被露水**,黏黏的贴在身上,很不舒服。但是实在是太疲倦了,条件再简陋,也还是要休息的。
灾后的第一夜,不知有多少人能真正睡得踏实,也不知有多少人会在噩梦中醒来,再无睡意。
半梦半醒地挨过了上半夜,江满天感觉有人拉他袖子,睁开眼睛,见是何亭亭,低声问:“怎么了?”
“你看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何亭亭指向财富大厦旁边的一堆废墟,压低声音:“看见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