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大邾国的大臣们在为都城命名时,为了到底该用“长安”还是“临安”争论过很久。
有人认为,大邾盛世,有圣上在,必将长治久安。以“长安”作为都城城名,既能向天下显示陛下的圣明,治国有方,又能向某些心怀不轨的国家昭告大邾为了“长安”必定会祛除外敌的决心。同时“长安”既与“常安”谐音,二者也有共意,对百姓来说,“常安”也更能令他们感到安定,利于稳定军民之心。
另一派系的大臣则认为,虽然大邾一统,国力强盛,但也应居安而思危,时刻保持警惕与战力,迎接并且击败任何可能突如其来的挑衅,应当以醒狮之势面对天下,不该有半点沉沦松懈。所以“临安”自然是再合适不过。
先皇陛下最终还是采用了“临安”这个名字,虽然不是排挤“长安”这一乐观安详派,但也不是刻意偏袒“临安”这一激进好战派。
先皇陛下采用“临安”的理由,更是令人无法反驳。
那日一边听着文臣们巧舌如簧的争辩,一边看着武官们几近剑拔弩张。先皇只是挥了挥手,像不经意的说道:
“天下之大,有相邻的第一国大楚和荒人在,我大邾便不可能长安。“临安”就不错。哪怕大军压境,只要君临,便能安天下。若哪日朕的后人无法守卫大邾安宁。将朕的江山败给他人,那这都城也便不再归我大邾,你我为之赋的名字,还有什么意义?”
于是从那天起,这座城便叫临安。
强敌压境,君临而安。
当樊烁这位天下之敌穿着一袭土色僧衣,双手合十站在临安城门之下时。邾允带着小皇帝在城墙上,极为复杂的看了樊烁一眼,然后在莫词那里得到了肯定,下令打开了紧闭的城门。
看着父皇和城下卫军严阵以待的样子,小皇帝抬起头问了邾允一句:“父皇,那个和尚是什么人?”
“他是我们邾国千年以来最强大的伙伴。也是我们千年来最强大的敌人。”
“既然是敌人,为什么先前不下令杀了他?”
邾允看着樊烁向城中走去的背影,苦笑地揉了揉邾煜的头:“天都没能杀得了他,何况我们这些凡人。”
“我们不是天子吗?”邾煜抬起头看着父亲,不解的问道。
邾允蹲下身来,宠溺的捧着儿子的肩膀,十分认真的说道:“儿子,你要记住,我们皇室和百姓都是一样的人,身为皇帝,不过是手里的权利和财富多了一些,但是拥有这些东西,就要为天下的百姓着想,这样才能是个好皇帝。
至于天子,他们这些修真者或许才是真正的天选之子吧。”
…………
涌泉山,落夕祠。
初秋的凉风像俏皮的孩子般不断拂弄着樊烁的土黄色僧衣,使得外袍的边角在空中飞舞不停。云彩凝聚为乌云,在山上看起来无比靠近。
樊烁站在落夕祠的院子里,面前站着几位穿着月白色祠服的弟子。
莫词,江百帆,端木凌拓还有云城四人默默地立成一排,恭敬却有些悲壮的看着自己已经剃度的师尊。
依旧幼小的云子衿挽着楚君琸的胳膊也静立在旁边。
七人沉默良久,还是楚君琸先开了口,虽然她表情极力镇静,面容上的泪痕也已不甚明晰,可声音却还是在微微颤抖:“师尊你这一别,便是要跟我们恩断义绝吗?这一去你便是要和我们永不相见吗?”
樊烁双手合十,微笑地低着头颅,目光宁静的看着楚君琸脚前的地面,轻声道:“我已经要修佛,自然不能再于红尘中留有牵挂,至于未来,有缘终会再见的。”
“可以晚些走吗?看起来马上要下雨了。”
“雨水本不困人,又何必自困呢?该走的总是要走的,何必牵挂万分呢?”
淡薄的泪水已经重新涂亮了楚君琸脸上的泪迹,为了压抑自己的不舍,她只得轻咬嘴唇,不再言语。
本性耿直的江百帆不禁踏前半步:“师尊,你这一走修佛去,那玉琼公主她怎么办?难道你坚持那么久就这么放弃了吗?”
听到玉琼,樊烁脸上如同假面一般的微笑明显停滞了半刻,随即又云淡风轻的抬起头,微笑着看着江百帆的眼睛,几乎一字一顿般地说道:“过去的,曾经的,本来就已经是成为了无法重现的既定事实,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为了未来的明天打算呢?沉浸在从前是没有结果的,倒不如趁早放下。”
“师尊你现在就要走吗?”尚且不谙世事的云子衿仰着头问樊烁。恰巧一滴雨珠落在她的鼻尖。
“现在便走。”
“啊?下雨了呢。那师尊你先等一下,我去取伞来。哥哥你帮我照顾下君琸姐姐。”扔下这句话,云子衿便小跑着奔向自己的卧房。场间再次沉默一片。
樊烁看着云子衿消失在拐角的身影,开口道:“多说也已没有太多意义了,你们用心修炼,莫词,你一定要照顾好他们。贫僧,这便启程了。”说完他转身便向着祠门走去。
看着樊烁迈步离开,莫词双手合十,向着他的背影微微躬身:“是,木心大师。”
樊烁用心看着祠门的台阶,像是很怕摔倒一般,极为用心的踏出每一步,尽量都稳稳的踩在石阶中心,便如此下山而去,似乎也没有听到众弟子齐声的“保重”。
秋雨骤降,云子衿抱着满满一怀的雨伞跑来,直到众人身边时才发觉场间少了个身影,缓神问道:“师尊他已经走了吗?”
云城在她身边轻轻“嗯”了一声,她便把怀里的雨伞塞进哥哥的怀里,又抽出两把来跑向山门的位置,一边跑还一边喊着:“师尊,你伞忘了拿了啊!”
“子衿,回来吧,师尊他不会回来了。不要着了凉。”楚君琸已经运功来到了云子衿身后,轻轻拉住了她的胳膊。
莫词轻声叹了口气:“大家都回去吧,”
“大师兄,这雨下的这么大,师尊又没有带纸伞就下山去了,这要是淋了雨风寒,我们又全都不在他身边,他可怎么办呢?前年在庙里哥他不在的时候我恰巧得过一次风寒,可真难受呢。”云子衿拉着莫词的衣角,神色间有些着急。
已经将纸伞分发完毕的云城轻轻将她搂入怀里,缓声安慰道:“师尊他可是当今世界最厉害的人,怎么会淋场雨就风寒呢?不要担心了,他不会有事的。”
随后便让云子衿带着楚君琸去后院休息,他们几人则走入正厅之中。
“大师兄,师尊这一去,是真的不打算回祠里了吗?”端木凌拓仅仅捏着手中的茶盏,指尖早已没了血色。
落夕祠中弟子全部都是樊烁这些年来收留的孤儿,除了莫词比他大上一些,又与他从小一同长大,对之虽敬,更多的则是手足之情。其他人实际上都是将樊烁看做父亲这一角色来对待的。此次樊烁离去,要说舍得,还真的是有些牵强。
“师尊何时有过虚言。”
“可他就真的这么放下从前了吗?我们或许还不能在他心里起到什么太大的牵绊,可是玉琼公主呢?方泽师哥呢?师尊他怎么能就这么把原来的一切都给忘了呢?”江百帆心中实在是有些堵得慌,分明有些激动。
“你还记得师尊是怎么回答你的吗?”
“这才多大一会,当然记得,他说‘过去的,曾经的,本来就已经是成为了无法重现的既定事实,既然如此,我们就该为明天打算,忘掉曾经’这不就是说要和原来做个了断吗?”
“你注意下他前半句,过去曾经,本来就、已经是、成为、无法重现、既定,事实。明明很浅的一句话,他为什么要说这么多肯定的词汇?因为他自己也放不下啊。他不是在劝诫我们,他是在催眠自己啊。”
莫词轻轻摇了摇头,继续说道:“除了生命,我们现在拥有的一切几乎都是师尊他给我们的,所以道义上来讲他并不欠我们什么,他不会对我们有太深的愧疚感,所以他不会对我们太过在意了。但是他潜意识里可一直都为着玉琼公主留着一处无法填平的缺口,他不可能放下的。”
莫词看着窗外的祠门,仿佛在看着那天充盈着整个天地的金色佛光般缓缓道:“玉琼公主是他无法抹去的心魔,但同时也是如今唯一能支撑他活下去的希望啊。就如同星火一般,无法熄灭一样呀。”
“你我一定要潜心修炼,将落夕祠发扬光大,总有一天我们会有帮上师尊的机会,而那时我们所面对的敌人,可就不止这个世界的修士了,那将是上界真正的仙人,甚至是传说中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