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四方极封大阵中心,樊烁目视的那位盘坐在菩提叶上的高僧瞬间喷出一口泛着金泽的鲜血。
幻境告破,以神识构建这虚无冥间的万空首座立刻因为反噬被伤。
噬魂化作的黑色符铠以一种诡异的形态附着在他的肌肤之外,却又如同刻入肌肉般的黑色纹路遍布他周身。
此时的他正一手指着繁星遍布的夜空,一手指着先前被莫词日升融化后又被月光冻的龟裂的大地。
血红色的眸子中满是冷冽,他傲立在劫云刚散去的天空之下,四方极封大阵在他体表布下的七色炫光寸寸碎裂。
他这一入幻境无数久,人间不过才过了数个时辰。天色也不过入夜不久。
满月初生,在他背后。
月色纯洁,猩红透冥。
他正张口对这世间集无数气运要封杀他的众生和以雷劫要灭杀他的天地说出那句话。
“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数万里之外的一道黑色虚影这时有些激动欣慰的甚至快要哭出来:“杀魔之心!虽然本心有些迷失,但这也是杀魔之心呐!”
…………
而樊烁面前,干涸的邾溪南岸,颓坐着数百位来自四海八荒十九国中各大家族的精英弟子。
他们刚刚在熬过日升的酷热和樊烁体内那抹星光爆发的寒冷之后疏散了大部分受伤或者失去战力,又或者再留在这里也没有意义的旁人。此刻当真是身心俱疲。
而此刻的他们正在僵硬的玄武岩地面休息回复。看到束缚着樊烁的四方极封阵意被破,甚至于看起来更加难以阻挡的樊烁醒来,实在是惊讶心慌无比。
至于处在数位金身护法中心的万空大师听闻他口中言,不由得生怒,又见他心性难挽,恐其再成为第二个墨鸦,直接动了杀心。
于是他对着那数百人说道:“樊烁已堕入杀魔之中,四方大阵竟然也没能奈何的了他,我要使用仙降来灭杀他了。请诸位为我护法半刻!”
言毕他便在诵起地藏经的九名金身护法中开始构建仙降之阵。九名金身护法也是各占一阵脚,虔诚念诵地藏金经。
万空手中法印不断变换。其体内的灵力随手印化成无数金符浮在他周边半空,迅速构建成为一个方圆数丈的金光大阵。
樊烁自然不能容他成阵,便向他遥遥一指点去,那一指卷起万千魔气汹涌袭向万空,虽没有撕裂空间,也是激起了阵阵空间涟漪。
地面的众人立刻做出应对,虽然修为较低的众人无法抵挡这种层次的攻击,却也施出法术来消磨这一指的威力。
而那数百道各色的灵气光芒之中,还夹杂着的几道渡劫大能的攻击,一时间也是直接令樊烁那一指消散在虚空之中。
此时众人也是从地面各处汇集向万空所在,不断的在他身边施加各种灵力构成的护盾。而其中的阵师更是开始构建几道方圆二十丈的防御阵法。
樊烁开始动念,那猩红的血月受他感召,使群星听其号令凝光至此。
一道无比凝实却通透的猩红光锥自天穹而来,于瞬间降临至那数百上千层的护盾一点之上。
来不及阻挡的众人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光锥到来,然后便见其似若无物的刺透了众人构建出来的重重防护。
之后便要刺向万空的光头。
“南无摩诃悲愿地藏王菩萨!”
正当此时,围绕着万空的九名金身护法齐齐诵道。
地藏经完,仙降阵成。
南无便是皈依,九名僧人自愿为地藏菩萨降临之介质,在诵赞完毕后便化作了九道金光融入万空首座的体内。
万空身上顿时冲起一道无比浓稠的金色佛光,那血色的星月光芒遇到这金光后便再次消融在虚空之中。
那金色光芒却意不在此,只见它直直冲入数万丈的高空,将无穷尽的漆黑夜色照亮,与此同时,那高空中出现了一位盘坐在虚空中的菩萨。
这菩萨通体由金色佛光构成,便是盘坐在虚空的金色莲花宝座之上,身边还环绕着九位金身罗汉,看面容正是先前为万空护法的九位金身高僧。
他们竟然自自身寿元和修行了无数年的功德佛力为这菩萨的降临供能。
只见那菩萨头戴五佛金冠,身穿袈裟双手合十,身高万丈有余,其身侧的九位罗汉也高达千丈不止。
菩萨出现后,这世间便盈满了悲悯之意。其体表更是荡出数圈涟漪,这方世界,却是无法承担的起菩萨的这丝神念分身!
万空看到菩萨降临,双手合十虔诚诵了声菩萨尊称。随后便在原地凝聚所有神念开始镇压体内翻涌的佛息气血。
那菩萨定睛看向空中傲立的樊烁,世间遍布的佛息瞬间便将其体内的魔气洗去,同时隔离了他和漫天星月的联系。
“樊烁。”菩萨平静唤他。
“休要多言,要战你便出招,要杀你便动手。”魔气被佛系压散一空,樊烁动意间要那星光来此与战。
地藏微微一笑,十方空间便屈曲折合,将二者包容进一个直径数万丈的空间之内,这空间隔绝了外界的声、光、目、识。
除了菩萨和樊烁,便只剩下无穷无量的佛光。菩萨开口对其说道:
“莫要慌急,你要与我战,不可能胜得了我。我要杀你,却也不能护这方世界周全。此处只有你我二人,无需担心过多。我只问你,你想不想再见大邾公主,邾玉琼?”
樊烁瞳孔骤然一缩:“你有办法?”
“有,但不比成就杀魔容易几分。不过总归是有一线生机。”菩萨如是说道。
生机,只有一线。
樊烁哪里顾得那无穷佛光对自己的压力,哪里顾得上逃离这方菩萨动念间便能抹杀自己的空间。
那可是生机啊!哪怕只有一线,博上性命换取一线生机的可能,换上玉琼重生的一线机会,那可是……
“如何做?”樊烁毫不避讳的直接问道,他现在便要知晓,然后达成。
“成佛。”菩萨保持着怜惜的微笑,悲悯的眸子中盈满了这笑意,继续说道:“但你跳不脱僧这一步。释迦牟尼也是从僧人开始的。”
樊烁当年在魔域读的万卷书典中不乏佛教经典,他自然知道什么是僧,什么是佛。
“万空修了上千年,也不见他成正果。”樊烁提及人间那个最不像僧人的僧。随后又指佛宗之祖:“释迦成了几千年的佛,也没听问哪段经中记载过能令人复生的佛术。”
说完这些,樊烁看着万丈之巨的地藏,不讳直言:“虽说你已经不是人类,但既然已经出家,又何须来诓我?”
地藏闻言笑的眼睛稍眯,不假思索便回之:“万空并未真正放空,他也有心不挣正果。释迦布施自修的小乘不说,他已然大觉,又哪来什么需要复生的人呢?”
“至于我是不是人类,当你体内第一次涌现出一丝灵韵的时候,你确信自己还是这世间的凡人吗?”
地藏说完这些,不待樊烁应答,继续说道:“我闻金蝉辩难,看其大乘佛法浩瀚宏玄,方许下大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可红尘终究苦恼无限,地狱难以成空,我也就不得大乘。”
“然而你不同,你若真有一天能放下屠刀,立地便是位佛。登时你度了自己的天下,哪里还为难于一人的存亡呢?”
之后的论话里,樊烁没有问及的东西有很多,不是地藏随后要尽早离开,没给够他要问的时间,也不是他觉得地藏不知或是不答。
只是有些早就知道了答案的疑问,不被别人提醒,还能继续将之埋藏在潜意识之下,不想想起,便不想起,自然也就不必为之伤神。
总之当菩萨撤去那方世界严密的遮掩,又漏出那无尽的佛光时。
樊烁体表的噬魂黑铠已经失了踪迹,他瞳孔中泽浸的血色也化了虚无,只如两口尚未枯竭,但已经没了泉涌的古井,平静,平淡,平凡。
先前那沁红的像要滴血的星河与月色都在樊烁现身的一瞬间归为平静,一如千古的往常,像樊烁未曾与之沟通过的万古那般寻常。
若不是地面的数名修为稍低的弟子险些被那凄红破开心魔,甚至都差点以为它们未曾是那番模样。
樊烁此刻双手合十,身穿一件土黄色无嵌线的僧衣,脚踏实地,一脸平静的从邾溪这岸走向对岸。一步便是一步,就如同最常见的行脚僧人一般。
万空双手合十,向着空中万丈的地藏低头做礼:“大悲大愿地藏王菩萨。”
菩萨微微对其颔首:“今后樊烁便为我佛门僧人,法号木心,若他有求于世间诸佛寺,当以同修礼待,不可念及旧怨。”
“苦海回首非易事,木心若有需助的,我们自然当以同门礼助。”
菩萨点了点头,缓声慰然说道:“如此。”
万空携众佛子礼送,菩萨念散,分身已消散在天地之间,那九位高僧随之归去佛国……
而樊烁并未向空中的地藏行礼,也没有在到达众人聚集的地方停留,而是双手合十,一步步的继续向着前方走去,远至,正是临安。
莫词向四周众人行了个便礼告了声辞便跟在樊烁身后走去,一路无言。
…………
“你没有杀掉他。”
浩瀚的黑暗虚空中,微弱却无发被黑暗吞噬的光线自一株枝叶繁茂的菩提玉树散发出来。树下坐着一位衣着简单的僧人,僧人面前正是先前应仙降之请下界而去的地藏菩萨。
“阿弥陀。”
菩萨微微低头,微笑着向着树下的僧人行了一礼,“我毕竟还未成佛,总还是有些私情。”
“地藏,你这样下去,终究是逃不开封极他们的阻挡的。既然觉,就不应该留情。”
“可阿弥陀,便是燃灯古佛和您,又或是未来弥勒佛,又可是触碰到了真觉?”
“真觉普度,等你成佛,自然便知。”
“那也只有等到众生脱苦了。”
“摩诃众生摩诃苦,大世三千万般磨。机缘造化,终有定数。”
“可我佛门,不正是求的解脱之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