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静止之后,大阵中原本万人的队伍只剩百数,一个个惫而疑惧的或坐或躺在已经变成黑色正六方柱铺满的地面之上。望着空中那奇异的场景。
几乎静止的世界之中,唯有空中的樊烁涌动不止。
先前的火焰已被那丝银芒清尽,唯有四方极封大阵所凝聚的特殊气运之力不断在他周身交织成七彩的光茧,将樊烁一层层包裹严密。
先前的日升之力已烧尽世间魔气,失去了源源不绝的能量供应,在四方极封阵的压制下,樊烁变得无比虚弱。
在一丝星月之力还在苦苦抵抗着大阵的侵蚀之时,本被日升擦净的阴云再度凝集。声势颇为浩大。
原先敢怒不敢言的苍天,终于要开始倾泻它久积的怒意了。
天色渐渐黯淡,稠云渐积成直径数十里的圆盘,其间不断闪烁着蓝紫色的扭曲雷蛇。
天诛地灭间,樊烁紧蹙眉头,却无暇顾忌那无尽的杀意,只是睁着像失了神韵的双眼,不敢轻眨一下的看着身前一尺之处。
一尺前,那霓裳人儿曲着双腿,似欲蹲未蹲;缩着背脊,似欲蜷还立。似已以此姿静于海面之上良久。
此时樊烁瞩目,那人影似得了所待。猛然伸展躯体。
仰首,瀑发轻垂触海;
挥臂,长袖画轨为圆。
月光盈盈之下,犹如九天外之仙子临于凡间,娇容玉面带着些微久别重逢的喜悦,却又藏在玩味的微笑之下,笑意盈盈的用余光瞥了樊烁一眼,妩媚至极。
樊烁颤了一下,眸中闪过清明,便被怜怒占满。
噬魂划破空气的阻隔,停在那虚实不明的人脖颈上,冷冽的锋刃亲触着娇嫩的肌肤,瞬时间便引得血迹浮现。
舞已止,刀也再不能进。
“我如何杀得你?”
樊烁痛呼,声已不定,似已无法呼吸。
“我如何不杀你?”虽说如此,却不见刀深一毫。
那人影微笑面容上,一双饱含嘲讽意味的眸子带着些抛不却的孤傲,漠视了横亘在脖颈上的刀,只是斜视着樊烁,不发一言。
杀了玉琼,便无所不杀,破了心魔,便无所不能。是的,所杀中无你不能。
然一步为你,步步为你,挡在终点面前的障,却为何也是你?是的,此生中无你更为不能。
樊烁无法不举起刀,然而终于举起了刀,却无法再斩落毫厘……
雷云渐浓,天威之势趋向饱满,终一刻,一道丈许粗细的青蓝色劫雷刹那间劈开万丈空间,降临至包围着樊烁的光茧之上。
瞬间而已,密密麻麻的空间裂缝犹如冬日里最为稠密的桑树枝杈充斥了以樊烁为圆心的方圆百里内的时空,然后又如昙花一现般被四方极封大阵稳固消失。
那无穷的天雷便顺着大阵缝隙钻入光茧之内,不断的煎灼着樊烁的身体。无数雷丝便在其肌肤和光茧间交替出现。
那劫云降下劫雷之后,便似了得胜后趾高气昂的坐在军阵中的将军,大手一挥,一声令下,“穷寇莫追。”随即又开始酝酿起下一次攻势。
一道黑影远遁万里之外,忧心忡忡的看着那天地间雷丝满布的七色光茧,叹然道:“天道如此,果真不可违吗?”
…………
噬魂锋刃上的血迹沿着边际下行汇聚成珠,溅落在海面染红一丝幽兰的水母群。这是目前为止樊烁能影响到这幻境的唯一办法。
纠结缠绕,做不得决定,犹豫不止的樊烁不敢将刀锋抬离,也不敢稍用些力将之斩下。
他万分痛苦的看着面前的人影,那人影带着些蔑视与不屑看着樊烁……
似乎幻世就此终止,似乎那现实中一道道恐怖的劫雷也无法影响到这里一毫。
威力逐步递增的雷劫已反复降下七道之多,却也不过是在那光茧附近击出范围越来越大的空间裂缝,除此之外,再也无法造出更多声势。
那劫云在再度降下两道无功一般的劫雷之后,像是恼羞成怒的开始凝缩起来,天地间本就压抑无比的氛围再度变得恐怖起来。
数十息之后,那浓稠的仿佛要渗出墨来的劫云中心缓缓降下一道漆黑的劫雷。是的,那雷是缓缓的,不像先前那些眨眼间便逾越无距的雷劫。它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接近着樊烁的。那漆黑也并非是斩开空间后吞噬神魂的空间裂缝的那种黑暗。而是纯粹的不发出不反射一丝一毫光线的漆黑。
随着那黑色劫雷的降下,雷云那恐怖的天威便随着那雷劫逐渐降下,落向樊烁。像快要玩腻了的猫开始用起力来拍向老鼠的爪子;像显露出身形,面带笑意地一步步走向困在陷阱中的猎物的猎人手中闪烁着锋芒的阔刀。
场间所有人都从那对这天劫的心悸感觉中读出了一个心意“天意不可违”,越是修为高深者,此刻越是想要臣服在那劫雷的威压之下。
万里外的黑影躲在天劫能搜寻的范围之外,轻叹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找到的又一个利器,还是未磨锋利便要被锤子砸坏了吗?这破道之器,便如此难寻吗?”
天地倾心处,黑色劫雷终究还是跨过了遥远的距离,轻飘飘似如无力的落在那光茧之上,轻而易举的穿透了七彩光茧。
只有拇指粗细的它,正好击打在樊烁的眉心,瞬时间,樊烁浑身大汗淋漓,早就被劫雷清洗完力量的肌肉不断地痉挛,奋力的想把身体推开向后。
原本犹豫愁苦容颜的樊烁表情变得惊恐无比,似在躲避什么无比可怖的东西。
…………
幻境。
玉琼终于不再臣服于刀刃的威胁,她终于站起身来,想要踏步抹除与樊烁之间一尺的距离。
一步未起,噬魂狰狞的剑意便脱了控,瞬息间在她身上刻划出无穷细小的伤口,只一刹那,七彩华丽的霓裳便被她自己的鲜血染成了仅剩一色的血红。
一步落下,樊烁早就后怕的收起噬魂,连连向后退却,不敢再因大意伤了面前人一毫。
一步再起,幽兰的水母群化成的光芒汇聚凝结,成了除玉琼外最为瞩目的一轮骄阳,带着嘲讽与傲意将光芒射入樊烁的双瞳。
一步再落,漫天的银星凝结成一轮圆月,与先前的骄阳一同分立玉琼两侧,将其寒冷无情的情绪灌入樊烁的感官。
一步又起,一步又落。她步步紧逼。樊烁放弃了只剩一尺未屠的世界,不断地将杀过的领地退还,那领地上倒下的千万人化成亿万支箭,从四面八方射入樊烁左胸,郁结在他心中,无方可解。
不敢斩下那举世无敌的一剑,面对着反杀而来的无数支执念之箭,樊烁便溃如决堤,仿若举世无依。
四方大阵终于不再蠕动,终于它认定樊烁会死于心结之上的死循环,只是保持着为那道心魔劫助力的地步。
本来阵成之后已经暂时无事的万空首座,也正是那个拇指大小的金色高僧,此刻却唤了九位刚至的金身罗汉作为护法,盘膝在半空中的菩提花上。
他总觉得心中有些烦躁,这对于佛法将近小乘的他来说可是着实不常见,于是他打算构造佛门梦世大阵,来助天劫与四方阵一臂之力,以绝后患……
那原先覆压天地的劫云也随着心魔劫的去势消失无踪。此刻万里晴空。
放眼望去,除了地面虚脱的众人与空中包裹着樊烁的光茧,便再也空无一物。
四面八方,空旷无比,再没有能给出樊烁最后一击的事物,但是深陷心魔的樊烁,此刻却自顾封了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