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这个常年没有人借宿过并且处在幽深巷子深处的小宾馆那机具特色的破败老木门被推开。一个身穿黑色皮衣,内里套着一件高领毛衣,一袭黑裤的男人走了进来。他背着一个黑色的背包,店里的暖气雾化了他的黑框眼睛,但他并没有擦去雾霜的打算,而是径直走到前台。一双黑色牛皮短靴带着雪泥,在苍老的地板上留下一深一浅的脚印。
“单人房。”说完,男人掏出了身份证和钱包,说话和动作是那么的干脆利落。
老黑凑近打量打量了这个男人,再根据身份证上的信息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个年轻人。
“好了,二楼2306号房间就是。”
“好,谢谢。”
年轻男人说完收好证件和押金单后转身离去。待走到楼梯口处,老黑终于按捺不住内心强烈的好奇开口问到,
“一个人?”
年轻男人抬起的一只脚还未放下,但他似乎打算保持这个姿势,直到十秒钟过后,他继续上楼,没有回应老黑。
老黑似乎对这个带着风雪而来的年轻男人冷漠的态度很不爽,心里嘀咕着“想我老黑也是这个小镇上很有威望的人,这个毛头小子居然那么**,我得治治他!”
“喂,我说,我这店这么偏僻,你不怕我是开黑店的吗?”
年轻男人站住了,除了两双若隐若现的牛皮靴,其它身体全部隐没在二楼的黑暗里。
“嘿嘿,果然还是年轻人,这么一吓就怕了!”老黑心里暗自得意。
而年轻男人又是在十秒以后继续往上走,待双脚都进入到黑暗以后,开口说话了,
“黑又怎样?当你已经没有光明可以选择的时候,能做的不过就是投身于黑暗。”
这话伴随着年轻男人的脚步声传到老黑的耳朵里,老黑只觉全身一凉,随即听到了年轻人的关门声后,竟开始急促的换气,而鬓角,已经汗水连连。
“这个年轻人,到底是什么来路,居然在这样的年纪说出这样的话。”老黑一边抚着自己的胸口,一边自言自语。而就在这时,老黑那破旧的收音机里发出了声音:
“下面插拔一则重大消息,平湖镇财政局副局长金伟楠因欠下巨额赌债后无力偿还,竟惨死在自家卧室内。目前债主已被控制,不过据他交代,这起行凶事件的确是他所为,只不过凶手并不是他,而是他通过介绍雇了杀手行凶,杀手极度嚣张,在行凶以后还在现场留下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四个大字,目前凶手正在流窜,不过警方正在全力追捕当中,请各位民众放心,另外根据调查结果,凶手具有以下特征,如哪位民众有线索请及时联系警方,凶手为男性,年龄大约在20至25之间,身材较瘦,戴着一副黑框眼镜…”
老黑喝了口热茶缓解身子后义愤填膺地骂到“什么狗屁玩意儿,杀人偿命,那你为什么不去偿命啊!有本事别跑啊!”
这时,二楼又响起了牛皮靴折磨地板的声音,年轻男人的身影渐渐从黑暗中一点一点地凝聚出来。
老黑正欲开口问年轻男人是否有什么需要,心中突然闪过极度严重的危险信号:“这不就是发生在自己小镇上的事吗,凶手男性,年龄大约在20至25之间,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而正在下楼的这个人的身份证上写着1982年!而现在,不正好是收音机里说的那个年龄吗?”想到这里,老黑逐渐开始在这燥热的屋内打起了寒颤。
这时候,年轻人慢悠悠的开口到:“老板,你们这都不开包检查就算了,屋子里那么乱,麻烦你自己上来看一下吧。看看,这事该怎么解决吧。”说完,年轻人的身影慢慢地从黑暗之中显现出来,但是他就像颗磁铁一样自带磁性,走到哪里,黑暗就会跟到哪里,哪怕是此刻他已经站在了白炽灯照耀的前台旁,也阻挡不了他的身上所流露出来的阴郁的气质。
而此时的老黑背上早已经汗水涔涔,黄豆粒大一般的汗珠从鬓角缓缓落下,滴答滴答地拍打在桌子上的收据单上。他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身前的这个男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如果收音机里播放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此刻的他已经处于极度危险的情况下。而且老黑也不知道,这个年轻人,刚才是否听到了收音机里播报的消息。老黑因为极度紧张,已经无法说出了话。声带实在颤动着,可是终究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而就在这个时候,收音机的声音又从嘈杂地声音中再度清晰起来。“下面插拔一则重大消息,平湖镇财政局副局长金伟楠……”,“啪!”的一声,年轻人的手按在了收音机的关闭键上,让收音机再也不能发出任何的声音。
“老板?”年轻人按掉了收音机以后,侧着头盯着老黑,放低了声音问到。
“啊啊~嗯嗯~,那个那个,不好意思哈,请问你有什么需要吗?”老黑终于回过了神,急忙对着年轻人打着哈哈,然后希望年轻人不要看到他刚才的举动,或者说,不要把他刚才的举动放在心上。
“我说,我的房间里太乱了,麻烦您可以上去看看,顺便帮我收拾收拾一下吗?还有,连开包检查都没有,你这店不会真是黑店吧?”
“呵呵,没有没有,我这小本经营,不像大酒店,好多没必要的细节就省去了嘛,那个待会我准备准备,然后我就上去啊,麻烦您先上去稍微等我一会儿可以吗?”老黑一边说着,一边用着充满了横肉的满脸生生地挤出僵硬的笑容,给年轻人赔着不是,而心里却想着:“我******敢检查吗,我要是检查了不早就完蛋了?!”
年轻人听完老黑说的话以后,将半伏在柜台上的身子收回来,站直了,定定地盯着老黑看了两秒钟之后,用极为平淡的语气说道:“那麻烦您快点,别让我等太久了。”说完,年轻人转身离去,步伐依旧看起来极为缓慢,然后伴随着年久失修的木质楼梯上了二楼。
等到楼上完全没有了声音以后,老黑立马拿起了电话,按下了“110”三个数字进行报警,考虑到这个小镇上警察们的办事效率,老黑觉得不放心,于是又起了电话,按下了“119”火警的电话,以便于在警察们还无法到达的时候能够得到火警的保护。可是就在老黑通完电话起身准备舒缓一下心情顺便考虑怎么撑过在警察和火警还没到的这段时间的时候。谁知年轻人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了柜台前。老黑看到年轻人的面孔后,吓得电话一扔,“啊!”的一声大叫了出来,然后不停地后退以至于被凳子的凳脚绊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年轻人看到老黑这一幕狼狈的样子后,并未要打算绕过前台扶起老黑,但也没有打算说出什么关心的话语,只是看了看老黑,然后拿起了柜台上的一支笔,仍旧用着极度平和到让人觉得这就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最平静的夜。
“老板,接你一支笔啊。”说完,你年轻人又转身离开,然后走了两步以后停了下来,背对着前台说道:“不好意思啊,刚才可能吓到你了,如果摔疼了,我这有药,你可以来问我要。”说完,又响起了“吱呀”的老旧木头被踩踏的声音以及“蹬蹬蹬”的上楼声。
待到楼上响过“砰!”的关门声以后,老黑又才慢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他实在无法想到,刚才明明看到他已经上过楼了,然后明明没有听到下楼的声音,可是为什么那个年轻人就突然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柜台前了呢。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吗...想到这里,老黑将湿透的了双手在衣服上擦了擦,然后心里默念了几遍“阿弥托福”。望了望了充斥着黑暗的二楼,骂了句:“妈的,早知道就不该为了省钱省事,不给二楼安上点灯了,现在好了,连个影子都看不到,要是他蹲在二楼等着我,我就完了,唉!”但说过说,抱怨归抱怨,如今怪罪太多也是没有任何意义了,于是老黑心一横:“罢了,待我老黑去会会他,再怎么说他也不过是个瘦瘦兮兮的年轻人,我好歹也在平湖镇混了多年了,难道还怕他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不成?”
于是,老黑给自己壮了壮胆以后,像个抱着必死的决心奔赴前线的敢死队成员一样上了二楼。这场面,估计连他自己都被感动到了,就差喝一碗壮胆酒和听一曲《易水寒》了。
饶是这样给自己壮了胆,但老黑还是无法掩饰自己内心最深处的害怕,因为他上楼的时候,是扶着身侧扶梯亦步亦趋的迫使自己来到了2306的房间。
老黑的小旅馆只有三层,但其实能够供给旅人住宿的房间只有两层,因为一楼已经被划做了旅馆的大堂。而二层和三层每一层也都只有6间房间,所以年轻人所下榻的2306是处于二层拐角以后的一个孤僻而幽深的房间。像极了童话故事里的恐怖之人所居住的古堡。
老黑来到2306的门口以后,却没有伸出手去敲门,因为心中的恐惧导致他怎么也不管敲响面前的这所大门,似乎如果敲响了门,就如同给自己敲响了命运终结的丧钟。老黑此刻的内心就像火山爆发遇上了海水倒灌一样,忽冷忽热,痛苦难堪,敲吧,进去了怎么办,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不敲吧,要是把那年轻人惹急了,自己岂不是更惨。于是老黑只好在不停地踱着步。可是走廊的空间就那么狭小,他又怎么可能企图接着踱步踱出什么决定呢,毕竟自己也不是曹植,不可能在七步之内保住了自己性命。
就在老黑左右为难的时候,门内却响起了声音:“既然来了,为什么那么久了还不敲门呢?”
听到这声音,门外的老黑如同做了坏事后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却被家长一眼拆穿的小孩般颤栗万分。“难道那个人他真的是鬼吗?他怎么知道我来了,而且还来了很久了,他是怎么做到的!!”老黑充满了疑惑,可是由于实在是太惊恐了,他已经无暇顾及太多自己的疑惑,也无法去给自己一个答案。因为答案,只有那个年轻人自己知道。
做了坏事被拆穿了,剩下的唯有承认,于是老黑只好站到门前,抬手准备敲门。可是明明已经被发觉了,但无论如何,老黑始终无法下得了手去敲响面前的大门。
心中恐惧太深,你就永远止步不前。
“还不进来吗?”门内再次发出了年轻人的声音,光是听着那声音,就可以想象得到年轻人那面无表情的脸,他的脸就像是贴上去的一般,所以无法做出任何的表情,是那么的漠然,冷酷。
老黑心一横,“罢了,不就是一条老命吗,豁出去了!”于是抬起手准备砸下去。可就在准备碰触到门的时候,门却被年轻人打开了,老黑一个刹不住车,一手拍在了年轻人的胸膛上。“啪!”的一声,老黑只觉得手除了疼,还是疼,于是以闪电般的速度收回了手,并用另一只手不停地抚摸着拍疼了的手掌。
“这个年轻人到底是什么来历,怎么胸膛这么硬,像是打在了铁板上一样,可是明明看着他那么瘦啊…他到底是什么来头…”老黑的大脑飞速的旋转着,想着刚才因为拍在了年轻人的胸膛上而让自己的手掌都疼了的事,并且对眼前的年轻人企图做出一个迅速的定位。但为了不让年轻人察觉到他的想法,这些念头只能是一闪而过,所以他也想不到什么结果。于是老黑只好在那么一两秒的思考以后立马赔着笑说道:“不好意思啊,打搅了。”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直接敲门呢?”年轻人一手攥着门把,一手自然的顺着大腿垂下,不知是灯光过于昏黄,还是年轻人的内衣过于紧身了。只见他发达的胸肌在内衣上衬出了线条。
“那个,实在不好意思,刚才来了准备要敲门的,结果发现外边的住户门没有关好,于是又倒回去想替他们关好门的,但发现是老顾客了,于是又被他们拖着说了几句话。”
“哦?这样啊,那为什么我上来的时候没有看到呢,而且我也没有听到你们在交谈啊。”
“嘿嘿,您看您这就见怪了,您都上来多久了是吧,人家进进出出的,您也不知道不是吗,而且我是进到了他们房间里和他们说话的,所以您当然听不到啦。别看我这家店小,但是我的隔音效果可是做得很好的!”
“嗯,这倒是,我的确听不到隔壁在干什么,比那些快捷酒店每晚听着隔壁的呻吟声要好得很多,算了,你进来看看吧。”
“好的好的,这就来,这就来。”
对话完毕,年轻人转身离开了大门,老黑轻轻地嘘了一口气,既为年轻人的心思缜密感到诧异,又为自己的巧舌如簧感到庆幸。
“妈的,这年轻人,非得追问下去的话,估计我就该露出破绽了,可能接下来就会成为他的刀下亡魂了,真******不简单,不过还好,到底我也是大风大浪走过了那么久的人了,还对付不了一个毛头小子,嘿嘿!”老黑望着年轻人的背影,迅速地暗自庆幸着,然后跟着年轻人的步履,也进了房间,但他没有选择关上房门。
“老板,你看啊,我进来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了,被子这么乱,厕所里也很脏,电视机的柜台上的遥控器很明显的随意摆放的,窗帘一边是拉起来的,另一边却没有拉,这些种种迹象都在表明,自上一个住客走了以后,你就没有来收拾过房间。”年轻人一般躺在床上把玩着一把匕首,一边心不在焉的跟老黑说着他所观察到的一切。
“虽然此刻表现得心不在焉,但是很明显这些都是通过观察以后才得知的,可是一般的住客进来以后哪里会管那么多,多半直接投诉要求换房了,可是这个年轻人,却还不紧不慢地反映情况,然后要求自己上楼来看看,到底这个年轻人,心里究竟在想着什么呢。”老黑充满了疑惑,今天是老黑毕生以来,疑惑最多,也最无法寻求到答案的一天,因为一切实在是来得太突然,来得超过了他几十年以来的经历所遭遇的一切。
“实在是不好意思,您知道的,像我这样的小店实在是难以接触到什么住客,所以一般客人走了以后我都不会着急来打扫,结果太久了又忘记了,所以刚才给你安排的时候就忘了这茬了,实在不好意思啊,要不我给您换个房间吧,保证是干净的,怎么样?”
“不必了,我就是想让你来看看你自己的工作,自己旅馆都打扫成这样,还怎么能赚钱呢。”
“咳,小本经营,也不图能够赚多少钱了,能管好自己吃,自己住就行了。”
“当啷!”一声,老黑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一把那个年轻人把玩的匕首插在了墙上,而匕首还钉着一只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出来的蟑螂。
老黑看着这一切,双目圆瞪,眼珠瞪得都快挤出眼眶了,“到底是有着什么样的身手,才可以有着这样技术!”老黑心里已经惊讶到不行了,不仅仅是为这个年轻人的身手感到五体投地地佩服,更多的,也是越来越坚定自己的判断,没错,这个年轻人,肯定就是那个杀手!
“区区一只小蟑螂,居然爬到了我的地界撒野,只能说你走错了地方了。”年轻人一边自顾自的说着自己的话,一边又面无表情的从墙上拔下了匕首。然后掏出了打火机,炙烤着钉在匕首上的可怜的蟑螂。
“嗯~,不错,这味道好像啊,看来今晚是得去吃点烤串了。”年轻人自顾自地继续说着,而老黑早已背靠着窗台,开来了窗户,希望凛冽的风雪能够缓解此刻他的紧张,迅速抹去他背脊上的汗渍。
老黑早已被年轻人此刻所表现出来的举动吓得忘了身形,估计年轻人要是把那只蟑螂吃掉,他就该大小便失禁了。
“你们这些平头小百姓些,就知道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哪管那些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人们的痛楚,你们啊,就像这蟑螂一样,苟活在黑暗里,以为自己活得多么的惬意,可是有一天,你们一旦被人钉上了,你们才知道自己一直认为一切正确的,其实不过都是你的臆想罢了。”年轻人一字一句的说完了这段话,打火机所散出的火光照耀着他的脸庞,他的脸此时是那么的紧绷着,似乎只要一惹到他,他的脸就会炸开,露出恶魔的面孔。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着,年轻人终于收起了打火机。然后鼻翼凑到匕首上的蟑螂面前,深深地嗅了嗅,然后发出了“哈~”的声音。接着用匕首在手上翻了个剑花以后一把插到了电视机旁的桌子上,刀柄不住的摇摆着,发出“当啷啷~”的声音。
“行了,就是叫您来看看,以后请认真对待自己的工作,否则,你会后悔的。你走吧。”年轻人躺到床上以后,闭着眼睛,完全无视此刻的老黑说到。
“那那那,那您还需要我我我,我给您换个房间吗?”老黑显然是被刚才年轻人的所作所为吓到了,本来停能说会道的嘴巴,已然结巴了起来。
老黑话毕,年轻人“腾~”地坐了起来,“废话那么多干什么,赶紧走,你难道想对付即将到来的警察吗?”
昏黄的灯光下,年轻人的眼睛如夜莺般隼亮,他的眼睛里所透出的光芒,是此刻房间里的灯光十倍都无法比过的。
老黑听到年轻人的这句话以后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早就知道了自己报警的事情,只不过是没有一开始就说出来罢了。
这世界上,不怕什么事什么心情都流露于表的人,就怕那些什么都不会说出来的人。
老黑早已经顾不上自己心中的疑问,顾不上心里的恐惧,顾不上自己可能成为下一个小蟑螂。抱头鼠窜般逃出了房间。
年轻人静静地看着飞也似地离开的老黑,嘴里轻轻地“哼~”了一声,然后起身走到了门口,轻轻地阖上了房门,接着关上了灯,把电视机前的凳子搬到了窗台前,金刀跨马地坐了上去,掏出烟盒,递出了一根烟,然后掏出了打火机,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了一长串的烟雾。
而此时,不远处,响起了警车呼啸的警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