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烟工夫,便被叫到车间里去了,我坐在机器的底座上,呆呆的看着女同事瘦小的背影,她胸部扁平屁股干瘪,毫无曲线可言,让人不会有任何非分之想。她紧紧抱着烘烤机温暖坚硬的肌肉,忘我的亲吻了起来。
“墙上的那首淫诗是你写上去的吗?”我问道。
“当然不是!”
“那是谁写的?”寂寞让这个女人都有些疯癫了。
“不太清楚,在我来这里之前,它就已经在这堵墙上了。快半年了,可能是哪位前辈的大作吧,字也写得挺好的。”
“也许吧,那更要细细来欣赏。开头第一句,‘年轻人面前的年华是匹脱缰的野马’,年轻人——是指我们吧,当然是指我们了,还未毕业的大学生,二十几岁的青春,来到这个工厂里实习与机器为伴,都有点未老先衰了。你看起来就好像已经过了更年期的!
“你也貌似快要拿退休金了,老兄。”
“你觉得我们是脱缰的野马吗,那种自由驰骋,狂放不羁的快乐生灵,它们长长的鬃毛闪耀着迷离野性的光彩。脱缰,没有比这更他妈结实的缰绳了。”我用力的扯扯身上的深蓝色工作服说。工作服上面有定位系统与自动捆绑锁定系统,根本就脱不下来。
“并没说你是野马,是说年轻的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我们没能把它驾驭在自己的胯下,野马已经奔驰的太远,几乎只看得见一个跳跃着的黑点了,不是吗?”她依然背对着我说话,我看不清她的相貌。
但这也无关紧要,我们在讨论问题,不需要知道她到底是长两只眼还是三只眼。从背面推测,她面部的五官应该也是很瘦小的,鼻子像根葱段,用的是贝塞尔星球上的低劣产品,氧气吸收率很差,已经被淘汰掉了,嘴巴花生米那么大,不过说话的声音倒还是很清晰,不紧不慢。根据颜值指标的最新计算方法,小雪要比他漂亮1253.9倍以上。
“就算是那样吧,再看下面这一句‘光阴沉淀下思念的厚度/那是对你无言的爱/春天为你的远眺/直到秋天树叶蔽凋’难道光阴能沉淀,思念还有厚度,不就是胡扯么。从春天眺望到秋天,不会望眼欲穿啊,等到树叶都落了不累吗。”主干道上那两排粗壮的樟树每年春天都会扔一地的破衣服烂袜子,现在,现在应该是一树深沉的苍翠。曾几何时,我和她常常从树荫下走过。
“这几句也是在说时间的流逝,如同车辙滚动的风尘,容不得你怜惜和浪费。”她用手弄了弄帽子,仍就背对着我说话。她的帽子挺干净的,比我的旧不了多少。主管说只要是个人在车间里就得戴帽子,机器人也不例外。
“下面这几句就更莫名其妙了,‘电线弯曲成我们身后的翅膀/履带载着大家奔向远方/分道扬镳/爱情/悬挂在教堂尖顶上的鲜艳彩虹/地狱或天堂/一群青年绝望的嘹亮歌唱’真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是好还是坏。我真想踹那台机器两脚,它一直都安静不下来。”我看着墙上的诗句,有种莫名的激动情绪,想发泄发泄。
“他也许是在说青春和爱情的复杂之处,很难说是好或者坏,一段平铺延伸着的时光,穿过不同的空间来获得它的质量,怎么评判它的好或者是坏呢。你为什么不仔细的看完这首诗,慢慢的品味,也许会有一点启发。青春消耗在时间里了就好象一勺盐巴稀释在汤水中。”
“‘这份色香消散不停/如同迷雾混淆了视听/如同爱情冲昏了头脑。’还有点意思,我看这是点明了主题,怀恋和惋惜之情跃然于墙上。结尾这一句很有力‘/我很想你/不停回忆/’回忆,是开始还是结束。这是谁的诗?”我很急切的想知道结果,这首诗确实是在某种程度上引起了我的共鸣,虽然我从它的另一面展开思索,但是我也清楚的看到了它指明的方向。
“路易?阿拉贡,一位法国诗人的诗——《青春的幻美》。我很喜欢这首诗,它很能代表我的心境,让人好好缅怀那飞速消失的有价值的东西。”她站起身来,修理着她的那台机器。
她使弄扳手螺丝刀的功夫非常不熟练,我过去给她帮把手,使劲的拧着注塑机关节上的一颗螺丝。机台在不停的抖动,好似被我弄的奇痒难忍了,还回过头来朝我笑。
“墙上那首诗是我写的!”注塑机坏笑着对我说。是你写的又怎么样,我才不喜欢这冒着热气的冷冰冰的机器,懒得搭理它,只顾着拧紧一颗颗螺丝,大的小的总共有十几颗。
忽然,注塑机转动了身体,使劲的甩了一下它的大铁尾巴,照着我的头就砸了过来。它真的朝我砸了过来,带着一阵风,我猝不及防,难以抵抗的强大力量,楞住看着它,短路的电板,没有响应。在空气分流之后,我应声倒下。
我并没有违规操作,这是我倒在地上有意识的瞬间所想的事情,那么过失就不在我了。如果我犯了错误,那么结果就会完全不同,可能会被扣除几个月的工资然后再开除了事。但是他们又会怎么来处罚这机器,能把它怎么办,他们可是一伙的。我的头不是铁做的,发出了木头的钝响。
红色,眼前有一片暗红色,又好像是灰色的。小学生打翻一瓶红墨水,练习本和书桌全部染成大红的了,一滩猪血,我很害怕,其实我看不见那些血红。
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流血,机器打到我的时候,是一声钝响,铁匠铺里的师傅扬起手上的铁锤使劲砸在刚出炉的热铁上,红屑四溅。那颜色也很像血,我没理由不害怕,流血又能怎么样,肯定被老板派他的儿子们打扫过了,他儿子浑身都长着手。
我的头为什么这么沉,我几乎不能抬起它,是啊,为什么这么沉,就因为裹上了几圈纱布,那么我就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流血。
医生,医生在哪儿,我怎么连一个医生都看不到,难道他们也都被机器砸伤了吗,或者是收了注塑机的大红包。
“你已经回到宿舍里来了,这里没有医生,不过医生说了,你并无大碍,休息一段时间也许就好了。”一个对着大镜子剃胡子的黑黑的背影对我说话。我只能看到他手中的大镜子反射出一片苍白发亮的天空,很刺眼。
“你就不能拿个小一点的镜子照着剃你唇上的长毛吗,非洲男,拜托。”头上的阵痛让我说话的语气变的很恶劣。
电铃声持续敲了一分钟,那声响简直要了我的命。西游记第七十三回或者是八十四回,唐僧给猪八戒念紧箍咒,孙悟空打了白龙马,沙僧痛得在地上翻滚,白骨精,白骨精来了,她要吃我的肉。
“你真的不去吃饭了吗,就餐的铃声已经敲响了。要不我给你带点饭菜进来吃,你伤得可不轻啊。”非洲男旁边的那位美洲男抱着自己的脑袋说,他拿碗筷的速度比所有人都快,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想吃我碗里的茄子,我才不上他的当。
“谁要你带饭来,我早就吃过了。好好先生,去吃你自己的茄子吧,哈哈。那样你就生不出孩子来了。”太监,太监真是一种极奇怪的动物,“其势尽去”他们说话细声细气,简直就像一个娘们,像娘们一样蹲着尿尿。
我竟然笑了起来,还扑哧一下笑出了声,猛然看到外面是一片晴天,有微风吹着塑料袋在半空中飞,像UFO曼舞,那姿势优美得让人惊讶,入诗入画。我的头就像一个塑料袋。不光我自己这么想,那个非洲男和美洲男肯定也这么想,还会偷笑。
“还是把他送到医院里去吧。”几个声音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