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颠簸，沿着尘土飞扬的管道，一路向西北驰去。转眼，老乞丐一行从帝都出来已经有半个多月了。他们路上陆续遇到的拖家带口，带着行李的车队却来越多，几乎形成了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听说，北燕已经打过了冀州城；听说，新征的五十万民兵一遇到北燕军全军溃散了，听说宣城和武城拒不投降，全城拼死坚守了五天，最后还是溃败了；听说北燕的军队都长得青面獠牙，生有天生神力；听说，北燕的军队有神仙相助……漫天飞的流言多于牛毛，却毫不影响他们这辆老马拉的平板车，逆着为逃避战争的而举家出逃的车队，继续向西北方向行去。
每到一个镇子或者县城，老乞丐必定要停下来，在镇外的破庙里住下来，盘桓一两天。他命令男孩们去大街小巷里唱那首“妖星动，天不宁”的童谣，自己有时也去那些有孤儿的地方，将这首童谣一字一句地教给当地的小乞丐，然后再给他们一人一枚铜钱。这时，破庙里往往只剩下了小哑女一个人，照料着着一匹鬃毛都几乎脱落光的老马。
这一天，他们又在一个镇子外面的破庙中住了下来。这间庙建在一座不太高的荒山上，山上长满了荒草杂树，从破庙的门口望去，可以依稀望得见一点镇里的景象。
小哑女拔了一堆的鲜草堆到老马的面前，又拔了很多的干草抱进庙里，铺成几片简陋的草铺。做完这些事情之后，她想念起临出帝都时，被老乞丐送走两个“弟弟”了。想着他们被黑衣人带走后，会过什么样的生活。
也许比跟着他们现在好的多。她想。
傍晚。老乞丐和男孩子们回来了。
自从前几天，他们中间最小的一个乞儿偷偷逃跑了之后，最近的“爷爷”，脾气越来越暴躁了。小哑女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一眼老乞丐阴郁的脸色，又向几个“哥哥”看去。只见他们脸颊红肿，破旧的衣服里，露出身上青红交加高高鼓起的条痕，知道哥哥们又被“爷爷”打了。这时，老乞丐却将手里的包裹丢给了她，那里装着他们的晚饭，里面有一包杂菜窝窝头和十多个红薯。
红薯是给他们吃的，杂菜窝窝头是“爷爷”的晚饭。小哑女不敢抬头，她把白天捡来的干柴点燃，生起火来。昨晚架好的树枝上挂着他们烧水的陶罐，她往里面添上水，然后给老乞丐烤杂菜窝窝头，最后是把火堆拨开，把红薯放进灰里闷熟。
小哑女小心翼翼地忙活着，察觉到“爷爷”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带着一种莫名的审量，心中愈发紧张起来。她的手脚也变得僵硬了，刚烤好的窝窝头，竟然有一个滚落进了火堆里。小哑女顾不得通红的火炭烫手，连忙将那窝窝头从火堆里拿了出来，送到“爷爷”面前时，她已经吓得魂不附体，全身抖若筛糠。
“砰”地一声，小哑女瑟缩着身体，迎上了预料之中的一顿毒打。剧烈的疼痛下，她抖得像风中的小草，却不敢躲避老乞丐手中那根黑油油的拐杖。
良久，小哑女再回到火堆旁的时候，身上已经多了十几条通红发烫的杖痕。她颤抖着蹲下来小心地拨开火堆，将里面闷熟的红薯从火堆里扒出来，分到了哥哥们的手中。她一面颤巍巍地走着，一面察觉到老乞丐的目光又落在了自己身上。
那目光与平日有些不同，虽然一般无二的暴躁阴沉，却又多了一股犹如附骨之蛆一般的寒意。小哑女瘦小的身体不由得瑟缩起来。
夜渐渐深了。白日里饱受痛打，晚上又只吃了一个红薯的小乞丐们还没有睡意。而这一晚，老乞丐竟也破天荒地没有睡。他吸着铜烟袋锅子，目光逐渐从几个孩子身上扫过。眼里的光芒随着烟袋的火光明灭不定。
良久，他搁下烟锅子站了起来。几个小乞丐抖抖索索地站成一排，看着老乞丐拿起了麻绳。自打最小的男孩逃走之后，每天晚上睡觉之前，老乞丐都会拿出麻绳，把他们的手脚捆上，防止他们中有人再逃跑。
火堆的光芒渐渐地黯淡了下去。被捆着的男孩子们都没有睡着。身体上的疼痛、肚子的饥饿，和被麻绳捆住的不适让他们无法安然地入睡。老乞丐又开始啪哒啪哒抽起了烟。几个孩子缩在破庙里铺了干草的地面上，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一点红光再度明明灭灭，腾起一阵阵雾霭般的青烟。
他们不知道老乞丐要把他们带到什么地方去，等待他们的又是什么样的命运。想到这里，他们不禁羡慕起那个逃走的小男孩来。他是最晚被拐出来的。虽然年纪不大，却还记着自己家的地址。
角落里，小哑女蜷缩着身体，也睁大着眼睛。
老乞丐再一次看了小哑女缩在的角落一眼，将他的黄铜烟锅往地上磕了磕，说道：
“过来！”
几个哥哥都被捆起来了，这样的话自然不是对他们说的。小哑女浑身打了个冷战，从地上爬了起来，抖抖索索地站到了老乞丐的面前。昏暗的火堆光芒下，小哑女盯着“爷爷”的鞋尖，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
暗红色的火光里，老乞丐的眼里闪着浑浊的光芒，他一把将小哑女扯倒在地上，整个人凑了过去。
小哑女的头在冰冷的门槛上撞了一下，紧接着，一个野兽般恐怖而扭曲的身影就压了上来！她的心里油然升起了一股毁天灭地般的恐惧，僵硬的身体突然就有了一股巨大的力气，拼命地挣扎起来！
被绳子捆住的小乞丐们突然就愣住了，看着暗红火光中，被老乞丐撕扯着的小哑女，僵硬地愣了愣，随后，开始拼命地挣扎起身上的绳子来！
没有防备到小哑女的剧烈反抗，老乞丐一时竟没有顺利得逞。他伸出双臂去强按住小哑女的胳膊，一不留神，竟被她狠狠地一脚，踹得痛苦地缩起了身体。
小哑女惊惶地一咕噜地爬起来，跑到破庙的门口，破旧的衣服已经被撕裂了几个口子。她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眼里闪着惊恐的泪光，眼看着老乞丐一瘸一拐地从破庙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那根黑油油的拐杖。
小哑女惊恐地一步步向后退去，抽泣着拼命地打着手语求饶，却见老乞丐拖着残腿走上前来，一杖一杖，暴雨般地砸在了她的手上，胳膊上，肩膀上和头上。
小哑女感觉到温热的血液正顺着被砸到的头部一滴一滴地滴落下来，手臂和肩膀剧痛，无法再抬起来。她拼命地躲着，但是老乞丐的拐杖仍然像暴风骤雨一般狠狠地打下来，不过一会儿，温热的鲜血已经糊住了她的双眼。
这时，突然有一个影子挡在了她的面前。
“快逃走！”他回头冲小哑女喊道。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在拐杖的重击下响了起来。紧接着，又有两三个身影扑向了老乞丐，一个抱住了他的腿，另一个抱住了他的胳膊，最后两个将老乞丐扑倒在地，几乎将全身都死死地压在他了的身上!
小哑女昏昏沉沉地跑进了树林里。剧烈的头痛中，她的脑海里不停地闪过模糊的火光，闪过雨一般砸落的棍影，闪过那些身影挡住了老乞丐，将那老乞丐狠狠地扑倒在地上的最后一幕。
她脚下一空，从破庙所在的山上滚落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