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空已经黑到深处时,我穿过学校那条唯一的林**抬头望望,城市的天空里依然不见星星,不知为何,我心生些许寂寥,这种寂寥,不像是某种元素的缺失,更像是处于某种状态中的凌乱。我依然往前走,正如我一直向前走,我在前往该去的地方,有该出现的东西正在等着我。在这场纠结的戏剧即将结束,或者说落幕的时间快到眼前的时候,我竟然有些不舍的感觉,我深知自己已经深陷多愁善感,学会了怀念那些不再会回来的消逝。
走到活动室,意外地发现该来的人都来了,而且和以往大不一样的是,所有人都显得精神饱满态度积极,不知是大战来临前的精诚团结,还是因为大家都看到了被这部剧折磨到尽头的曙光。
所有人都看着我,他们目光坚定,就像一个个久候同志的地下党人一般,望穿秋水地等待着我的到来。
这时,阿文出现,他主动地给了我一个紧紧的拥抱。我还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他说:“南哥,你终于来了,大家都到了!本来人都散了,挺难聚的,但是他们听说戏剧节提前了,有的人实习下班后赶回学校来,有的人把毕业论文搁一边了……你看看,人一个不缺!”
我感到鼻头酸酸,十足感动,我整理下情绪,朝大家打个拱说:“谢谢大伙!你们让我心里暖乎!也让我觉得,在学校这几年能认识你们,值当!时间不多了,我们马上开练,争取三天练出个高水平!咱就靠这拨人,这点时间,这个本子,赢下这一仗!”
一时间四周掌声雷动,我看着这群人,感觉到前所未有的亲切。我在心中默想,是不是前两年我活得太快,藐视一些,以至于忽略掉了太多值得记忆的细节?
也许是人们的情绪使然,加上之前我们三人的磨合,合练的过程非常流畅。练到最后一遍时,负责道具的人还搬出了刚刚置办好的道具和服装,让我们用上找感觉。看来钱真是个好东西,王明君的资金一到位,我们的硬件可谓是鸟枪换炮,从布景到服装,让人耳目一新。我的装备是一身银光闪闪的西式盔甲,穿在身上柔软又有型,据说还是请的服装系的老师用上等金属和布料做成的,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由于中世纪的武器太难买到,所以我手持的是一根用拖把棍子改装的长矛,据说还是这个下午阿文用我们宿舍的拖把临时做的。
进入剧团两年多来,我从未经历过如此完美的排练,感觉像睡了一个完美酣畅的觉。
收拾好道具,送走了阿文和苏晓晓,我最后一个走出活动室。走到门外,我看见微弱的路灯下站着一个人,她望着我,像是等待已久,但她没有像以前见我那样主动走上来,而是看着我,呆呆地看着我,等我走到她的面前。她是王明君。
“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我问。
她许久不做声,像是某种情绪凝固在心里,在漫长的沉默后,她低低地说:“师哥,你说过,我是你的女朋友……”
我心中升起不好的感觉,仿佛就是我之前有过的那种感觉再次出现了。有些事情,可能已经有了交点。
果然,她拿出了一张印着我和美美大幅照片的报纸,举到我的眼前,又缓慢丢在了地上。我看到她的眼里满是泪水。
“师哥,你骗我,你为什么答应我,又要骗我……”她声音沙哑,没有哭泣的声音,但很悲伤。
我无话可说。在那天当她问我能否给她唯一的爱,当我用肯定答案安慰她即将破碎的心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个结果是无可避免的。我是想用这个答案让她坚强,陪她度过最孤独的时刻,我只希望她和美美的交点能晚些到来,这张报纸打破了我费心经营的平衡。这时,我该怎样回答她,回答这个自我定位在已经把身心交给我的女人?
我也沉默许久,单单看着她的泪眼,她的泪水在昏黄的灯光中坠落,落在寂静空旷的校园中,我听得见它们的声音。
我搂住她的肩膀,她没有后退或躲闪。
我说:“对不起,我只想让你坚强一点……想给你力量去面对困难……”
她注视我的眼睛,开始缓缓抽泣,然后循着一贯的规律,她的抽泣声慢慢变大,逐渐变成有节奏的哭泣声。
两个巡夜的保安向我们走来,一边走一边小心翼翼地朝我们张望。我将王明君拉过搂在怀里。保安远远地看了看我们,确定哭声是人发出来的,便又走掉了。
她在我的心口哭泣:“你骗我……你答应我的……你说好的……”
我只能不断地重复说:“对不起……我只想让你坚强一点……”
她摇头,说:“没用的……我一直以为你会陪着我,只要有你在我就觉得什么都不怕……连你都不需要我了,我很笨……”
我说:“对不起。我不是存心骗你……我也不想这样……我只想你能去面对你家里的事……我和她也并不是像报纸写的那样……哎……”
我感到自己辩驳的无理和无力,还没说完便没了语言。
“那你……还跟我……”她继续哭道:“我原本以为靠我的人和我的心就能打动别人……没想到我错了一次还会错……师哥,我是真的喜欢你,我是真的想依靠你……以前我遇到不开心的事就去喝酒,因为只有喝酒以后我才不会害怕。这几天我在家,爸妈每天都吵架,我妈已经起诉了我爸,还说要告得他一无所有……我看见他们吵,很害怕,但是我想到有你在陪我,我相信你已经答应了我,无论我以后怎么样你都会陪着我,我知道你会是那样的人……我想到你就觉得不怕,我可以面对家里发生的一切,无论如何我还有你,我还想到办法帮我爸,还打算跟你商量……可是……”
她的身体轻轻颤抖,伤心到了极点。我也感到空气几乎已经凝成了固体。我抱着她,看着路灯淡淡的光晕,心里隐痛。她的哭声渐小,最后沉寂下来。万物无声,我们拥抱并沉默着,时间流逝,仿佛过了很久很久。灯光依旧,天色依然是极致的黑,我想,这个夜晚,是不是不会再有天亮。
“你是不是恨死我了?”我开口问。
她没有反应,我正要低头看她是否已经睡着,她却突然轻轻摇头:“不。我不恨你,也不怪她……这是我自己的命……”
她缓缓地直起身体。我依着她的动作,扶她站起来,从我的怀中离开。她的脸上满是泪痕,看起来很憔悴,眼神散乱,表情木然。
“我以前都错了……”她说:“我总是把未来交给别人,自己总在等……”
说着,她苦苦地笑了一下:“师哥,我真的很笨,是吗?”
我摇头,说:“不对……我们每个人都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只能对眼前的事情做判断,只是我们都不知道结果……”
“不……”她也摇头,说:“我不仅只能看到眼前,还总把事情寄托给别人……我不应该这样……我应该为自己争取……”
我将双手放到她肩上,说:“不是的,你也争取过,但有时候的事是由不得我们自己的……”
她后退一步,离开我的手,淡淡地说:“不是的……是我太软弱,是我自己不够坚强,我应该争取!”
“争取什么?”我说:“我知道很多事情让你失望,但是并不是你的错……我们都在为自己活着,每个人都是这样,只是活着活着,我们所有人就交叉了,然后平白无故地多了许多错来……既然你没有错,你还要争取什么呢?”
“争取你!还要争取我爸该有的一切!”她肯定地说道。她的语气很坚定,是王明君从未有过的坚定。
“我想通了……一切只能靠我自己。我有我的坚强,我能争取到你,我也能帮到我爸!师哥,我能做到的……”她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后退,似乎想证明她不再需要依靠我。
“明君!”我走上去,想搂住她,让她冷静下来。我知道她是故作坚强,就像一只看起来坚硬的玻璃杯,其实脆弱得很。
“不!你走开!我不要你抱!”她侧身小跑几步闪躲,远远地看着我,说:“师哥!我知道我该怎么做!我一定能要到你!我也一定能打败我妈!”
她说完,又转身朝停车场方向跑去。我看着她的影子快速消失在路灯光的范围里,融进了黑暗之中。我伫立良久,只觉得大脑生疼,拒绝想任何事情,突然竟有种想吐的感觉。
我拖着躯壳回到宿舍中,倒在床上,眼前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