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一拳打在我胸口,笑着说:“你就少自恋了啊。我马上要去姑妈那边了,你今天表现很好,就先在我家里休息一会吧,临走的时候把门关上就行。”
我说:“你就不怕回来的时候家里只剩下墙了?”
她大笑,说:“你看中我家什么东西就随便搬走吧,我爸会来给你结账的。”
我说:“那还是算了,我坐一会就走,保证给你看好家。”
我送她到门外,说:“你慢慢过去,早点回来。”
她走出两步,突然抽风似的跑回来,猛然抱住我,那股力量让我的心一震。她在我心口躺了一会,轻轻地说:“你真像他。”
我还没做出动作,也没说出半句话,她又抽风般地推开我,转眼已从楼道下去。
从楼下飘来她的声音:“等我回来,把衣服改小点!”
我感到很震撼。她静如猫,动如兔,身形曼妙行为诡异,让我总是跟不上她的节奏。我默念着那句“你真像他”慢慢回到屋里。在这个空间里,换了衣服的我,感觉自己越来越不像我自己了,变成了另一个人。我躺在沙发上,看着灰白色的墙壁,脑子里却浮现起下午和美美躲雨的小楼。不知不觉中,我恍然入睡。
手机吵醒了我,招魂一般的铃声让我醒来,我猛然坐起,感觉大脑里空荡荡的。手机铃声在黑暗中回荡,我才发现已经天黑了。
我拿起电话说喂。
对面没有说话,然后是一个抑扬顿挫的嗝,嗝的末尾夹带着女人娇声的低吟,不由让我一颤。我觉得对面应该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只有具备着良好素质的女人才会打出那样一个生脆而不失优雅的嗝来。
“师哥……你在哪里……陪我喝酒!”王明君的声音说道。
我纳闷自己没听错吧。我很难把她的话和她的人联系起来。
我说:“喝酒?你是王明君?”
她轻轻笑两声,说:“就是我啊……我在若水酒吧……我好想你陪……”
我想一定又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不然她不会以这样反常的方式出现在酒吧。女人低落的情绪总是包含着种种的不安定,我觉得我应该马上过去。
我说:“好好,我马上就来,你在那里别动,我现在就来!”
我穿过工人宿舍区和铁路,一路小跑着奔向若水,心想这女人的抽风程度绝不亚于美美,但她的心理承受力比美美差远了,芝麻大的事情都能衍生出天大的悲伤,不过她的想法比较好揣摩,也比较好敷衍。
我抵达若水,在暗淡的彩光下仔细寻找,看见她正坐在柜台尽头的角落里。她颤抖着把瓶子里的啤酒倒进杯里,然后像喝水一样一饮而尽,再闭上眼睛做痛苦状。手起杯落之间,忧伤四溢。
她还要倒酒,我抓住她的手,说:“你别喝了,再喝啤酒就脱销了。”
她转过头,眼神微醉。她看见是我,仿佛清醒了一点,朝我傻傻地笑着,说:“师哥……你来啦……呵呵……陪我喝酒啊……”
我拿过她手里的杯子,放回到柜台上,笑着说:“你喝不过我的。”
她半眯着眼睛看我,说:“是吗?要不咱们试试?”
她散发出淡淡的酒气钻入我的鼻孔,和她的眼睛一样慵懒。看来她是真的醉了,都醉成了另一个人。我估计她已经处于微醉和大醉的边缘,就像一块湿透的海绵,已经饱和,再喝下去的结果,要么醉倒,要么发疯。
我坐到高凳上,说:“你不是回家了吗,怎么又跑到这里来呢。”
她见我没答应喝酒,有些失望,重新低下头,缓慢摩挲着酒杯的杯口,沉默片刻,突然看着我说:“我不想回家了。”
我才注意到,她的眼角藏着淡淡的血丝。
我问:“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重新拿过酒杯,挤出点笑容,说:“师哥,我们喝点再说……”
她握着酒瓶,颤抖着往杯子里倒酒,像是在倒出心中的情绪。啤酒泡沫在杯里旋转,快速地上升。
“你不能再喝……”我伸手想要夺她的酒杯,她却突然反抗,抓着杯子不放。我心一狠,猛然用力,她还是没能敌过我,酒杯从她的指尖滑过,落入我手中,因为搏斗而溅起的酒液飞得老高,然后掉落在木柜台上,破碎。
就像雨滴破碎的时候一样。
我一口气喝光了杯里的酒,然后将杯子扔在柜台上,看着她。
她也看着我,眼泪流了出来,我还在怀疑她是不是心疼她的酒,她却突然扑到了我怀里。她的哭泣没有声音,但我能感觉到她很伤心,已经哭到了无声胜有声的境界,仿佛连整个空间都随着她而变得安静了。她抽泣的节奏和我心脏跳动的频率惊人的一致,几乎让我产生了共鸣。
“我和我妈吵架了……”她顿挫地说道。
我轻抚着她,问:“是因为你和他的事?”
她在我怀里点头,我毫无防备,身体跟着她晃动,差点从凳子上栽下来。
“我给我妈说,我们分手了……”她的声音朦胧不清:“她骂我没出息……骂我笨……骂我也看不住男人……”
我咀嚼着她话里那个“也”字,觉得怪怪的。
“师哥……为什么所有人都说我笨……为什么啊……”她又猛烈地摇头,我一阵趔趄,赶忙抓紧凳子,心里很惊悚。
我连连安慰她道:“你不笨呀!谁说你笨……他们都乱说!”
她终于停止了摇晃,慢慢安静下来,说:“她说志超那样的好男人,跑了就找不到了……是我没看住他……我笨……师哥……我好想哭……”
我理解她此刻的心情。我把头缓缓靠在柜台上,说:“你正哭着呢……那就好好哭吧,把那些事都想一遍哭,哭完就好了。”
她遵照指示,开始认真地哭起来,哭声由弱增强,变成嗡嗡声,经过我身体的过滤,像牛鸣一般弥漫在酒吧里。其他人都诧异地看着我,都在我的身上寻找能发出这种怪异声音的器官。我指了指怀里的女人,表示这个器官并非属于我,他们点点头,又转过头喝自己的酒去了,只有两个家伙猥琐地伸着脖子,想要看清我怀里的脸。
我只感觉到一股温暖的液体穿过了衣服,在我的皮肤上流转开来。我想起今天张志超和苏晓晓的事情,犹豫着要不要给她说,思索再三,决定还是不说。我想那件事一定会让她好不容易才哭松的神经再次绷紧,很不尊重她的劳动成果。
等到她哭声平息,我的神经才放松下来,说:“回家吧,我送你回去。”
她从我怀里慢慢坐起来,惯性地轻轻抽泣,说:“我不回去,我妈会骂我。”
我说:“她可能是一时生气才骂你的,现在应该没事了,很晚了,你应该回去了。”
她闭着眼睛,还是摇头:“你不知道的……我家里的事……她会骂我……我不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