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正高兴的时候,薛离眉毛又皱了起来,自言自语:“这样不方便啊,要专门做个工具。这个工具首先要有个小木盒,好放这个墨水。”薛离指指那块泡过墨的麻布。
然后转过头来,对着梁成说:“不用的时候,还要能把长线绕起来,用什么呢?”
“纺轮!”老木匠不愧是做木工的,反应就是快。
好吧。这次就让老木匠“发明”吧。要分散发明,自己不想做妖孽,也不能都集中到一个人身上“被发明”成妖孽。
一屋子木匠,动手就是快,一眨眼,一个木工“墨斗”就做好了。
一帮子木匠有了玩具,嘣嘣嘣弹个不停。
好嘛,刚拉完大锯,又弹上棉花了。
还没完,薛离诱拐小白兔的工作不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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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离假装无意识的转动钉子,转着转着,眉毛皱起来了。
梁成发现了,胳膊一捅涂果,示意涂果注意看。
刚刚亲眼目睹的墨斗诞生,涂果也满脸期待地看着薛离。
薛离眉毛一扬,转着钉子问梁成:“梁司空,上古燧木取火,为什么要用弓来转,而不是用手转呢?”
梁成一脸警惕,害怕又是“竖着看”,有些迟疑,不敢立即回答。
老木匠刚刚亲历墨斗诞生,对薛离的印象大好,参与热情高涨,想都不想:“用弓转比用手转转得快多了。”
薛离打蛇随棍上,“古人是用圆头的,假如我们用尖头的,比如我手上的这根——就叫钉子吧。用弓转这根钉子,会怎样?”
嗯?难道少君要在木作里玩火么?
阻止要去车上拿他的大弓的侍从,薛离拿根小枝条,塞给老木匠,“就当这是弓吧。咱们转转看。”
不待老木匠反应过来,枝条已经接到了手上,然后就不由他自主了:
薛离让他把钉子钉进一根圆棍一头,把露在外面的钉头砸扁,翻过身再砸尖砸圆做成箭头状。
还没等他琢磨过来,薛离把那小枝条当作弓,绳子中间松松地绕在木棍上,两头连载弓的两端,带钉子的木棍竖起来,把钉子垂直立在一块木板上。
薛离一声“拉”,老木匠一手掌心握住木棍的上端,一手拉弓,下端的钉子就飞快转了起来。
刚感觉掌心发热,薛离把刚才的那个小碗倒扣在木棍上端,老木匠还在迷糊,就听薛离一声“用点劲压着,拉”,再拉两下,老木匠手往下猛地一顿——钻通了。
薛离一蹦而起:“有趣,有趣!老人家,你怎么想到的?”
老木匠:啊……这个是我想到的?好像不是吧?少君为什么这么说?
薛离不等他说话,接着问:“老人家,这个叫什么名字?”
“叫什么名字?这个玩意转啊转的,就转出一个孔来,而且很快,以后做这样的活轻松不少。”老木匠又被套进这个问题里了,一面想着嘴上嘀咕:“转……转……”
“钻子?钻头?”薛离已经开始回头问梁成和涂果了。
涂果先从老木匠手上接过来,换个地方,开始拉弓。打了一个孔还不过瘾,继续拉。
然后交给木作的管事,管事也开始换个地方,拉弓。
“好使!”涂果被预算之外连续的科研成果冲击懵了,结结巴巴地问:“少君,这个……这个钻,你怎么想到的?”
“啊。这个不是我想到的啊。”薛离手一指老木匠:“我就是好奇燧木取火为什么要用弓罢了,都是这个老人家做出来的。”
这个确实。大家都看到了,少君只是递了两次东西给老木匠,还真是老木匠做出来的。
这动静,把刚才还在到处嘣嘣嘣的都吸引过来了,然后一个个开始,拉拉拉、转转转。纷纷对这东西钻孔的效率表示赞叹。
“对了,用弓转的,就叫弓钻怎么样?”薛离一脸天真的问大家。
这名字贴切。都说就叫这名字了。
老木匠还没回过神呢。
薛离已经开始大喜:“老人家奇思妙想,制出得力器具,这个……弓钻。当赏。你们说是不是?”
用过的都说好,纷纷点头说当赏。
“发还老人家的丹书①。做了一辈子,不能带着丹书入土。”既然民心所向,薛离开始了。
“嗯,既然要发还,那干脆全家都发还。嗯,老人家家里还有什么人?”技术工人必须自由,就从这里开口子吧。
“身边还有两个儿子,两个孙子,一个孙女。”木作的管事回禀道。
薛离转过头来看涂果,被梁成赶紧拉了一把的涂果,不敢犹豫了,一点头,老木匠嚎啕大哭。
这是公元前729年春天,薛离九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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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沸腾的木作,薛离安慰担心自己越权的涂果:“涂大夫先把丹书还给老人家,我会跟父亲说的,不会责备你的。”
“少君,明明……”不好,“发明进程”进程过快过顺,梁成有点疑惑了。要赶紧转移他的注意力。
“梁司空、涂大夫,你们听木作里的声音。多么喜悦的声音啊。”
“是啊,全家发还丹书,对老木匠来说,真是惊天大喜。”梁成叹道。涂果也点头。
“少君,如此处置,只能偶一为之啊。君上英气勃勃又具仁德,见少君宽仁,只会高兴不会怪罪的。
不过,我薛国国狭地小,而享国久远,千年来,人口繁衍,土地紧缺得很,现在找不出地方授田啊。”梁成劝谏道。
“那倒无妨,老木匠还是安排在作坊做活,给他个差遣,做个管事好了。呵呵,他一直都在做工,哪还会种田。”薛离转向涂果,涂果点头应承了。
“梁司空,虽然王室东迁,除了西方诸国动荡,其他国家不是跟我们一样么?他们怎么办的?”这是个好话题啊,难得有人提起。
“确是如此,多数封国虽然不如我们得国久远,大多在周开国时得封,算算也都近三百年了,除了少数大国还没开发完毕,诸国的问题都一样,无非是程度不同。”梁成叹道。
“四方侯国,国内垦殖完了,还可以向外垦殖,我薛国夹在鲁宋之间,无处可拓,日子难过啊。”梁成无奈。
“我国日子难过么?水磨好像只有我们有吧?我们的面都是细面,运到别国去卖,肯定好卖呀。”
“我们自己也要吃的呀,卖给别人了,我们自己吃什么?”梁成笑了。
“哎呀,梁司空,一斗麦能磨出多少面,我们知道,别人知道么?,一斗面换二斗麦,别国人肯换么?”
“以前都是吃麦饭,哪里吃过这么好吃的面。别说二斗,三斗我都换。哎呀,不好。我要去见君上,派兵把磨坊保护起来。”
薛离哈哈大笑。
“不必着急,陈司徒早就把这个事办了,估计这会儿,面都已经卖到雒邑了。还有陶器也运出去不少,连炭炉都运了不少出去。还有啊,难道梁欣(梁成小儿子)没告诉你,他在学宫早晨两个鸡蛋,中午两个鸡蛋,都快吃吐了么?
鸡蛋鸭蛋现在都来不及吃,多余的都做了变蛋、卤蛋、咸蛋运去卖了。等司徒回来,你就再不会感到日子难过了。”
中年型男开心了:“对对对,还有石灰水泥、还有盐,真要晒出盐来,嘶,我薛国恐怕真要富得流油了。”
薛离看着在盘算梁成,心里好笑,型男不会是在盘算再娶几房吧?
“石灰水泥都不能卖,还不能让人知道。”涂果赶紧拉住乱激动的梁成,这是现阶段的军国利器啊:“小心卫武跟你咆哮哦。”
型男不好意思了:“苦日子过惯了,突然听说要发财了,失态了。”
涂果深有同感地呵呵一笑。
薛离开始使坏了:“我薛国国小民弱,突然暴富,如梁欣持赤金行于闹市啊。”
型男和涂果都是一个激灵,陷入沉思,都不说话了。
薛离也感觉今天跑偏得厉害,怕露陷,不敢再多表演,也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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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厂办”坐定,还是薛离打破了沉默。
薛离问涂果:“涂大夫,你听说过铁么?呃,就是恶金。”
“恶金?知道,‘恶金不详’,贵族们都不愿用,又极易生锈,锈蹭到衣服上,很难洗掉。”薛离大喜。知道铁就好办了。
“我听蒙师说,商王曾经有一柄戈,戈刃就是用恶金②做的。周王室东迁之前,听说周王也有一柄这样的戈,锋利无比。”
“少君,那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自然不同。我还在吴地的时候,就有个师叔整天琢磨炼制恶金,他管恶金叫铁。”
捡到宝了,薛离大喜,赶紧问涂果:“你这个师叔现在在哪里?”。
“已经过世了。”涂果黯然:“师叔炼了十几年都没成,炼出来的恶金,很难浇铸,少数能够铸剑的,又脆得很③,根本不堪使用。”
说到这里,涂果扭捏起来,有点不好意思:“我这个师叔,也是听说王室有这么一柄戈,珍贵非凡。就想自己也炼出铁来,献给王室以求富贵。炼了十几年都没成功,贫病交加,绝望之下一病不起。”
薛离从大喜到希望破灭的速度太快,情绪一矬到底,还是有点不死心:“那涂大夫你会炼么?”
①丹书,奴隶的身份证。发还丹书,就是成为自由民(国人)。
②考古发现。铜胎铁刃的商戈、周戈。不过是陨铁,非人工冶炼。
③看来是生铁和少量块炼铁,而且杂质还挺高。所以被称为恶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