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薛离又被卫武教育了。
薛离看到军备清单里,连每个人随身的砺石(磨刀石)、甚至连厕筹(擦屁股)都有的时候,彻底被震撼了:“这个时代的后勤,就已经如此强大、细致了么?”
等到卫武只用了一天时间,就完成了秋狝的全国召集,且全部集结到位的时候,薛离真的看傻了:“虽说薛国很小,一个小县多点的地盘,但是只用了一天……”
原来卫武是使用了分级动员,国都敲起召集钟,则各人从家中出来的时候,司长(里长)已经按照本次召集等级的名单,挨家叫人了,等到各家拉出车马装备,排成队走出大街,各里都已经成队,直接拉到军营,接受点校就好了。整个王都的动员,不到半个小时。
而王都敲起召集钟的同时,远处各方的钟楼听到后也分别敲响,一路传递,片刻之间,全国都知道要召集了。纷纷回家整理装备车马,赶到各里集结。与此同时,王都向八方派出骑兵,举着长矛,长矛上挂着荆棘,挂一环就表示一级召集令,也就是本次召集的等级、规模(三级就是全国总动员了,连奴隶都要召集),一路看到的人赶紧回家接受召集。
骑兵们举着长矛,一路疾驰,路过钟楼,前面的骑兵毫不停顿,最后一名骑兵稍稍减速,取弓搭箭,嗖的一箭射中钟楼大门——箭身染得通红,箭支尾端还有公室的图腾,箭上挂着一个荆棘环。
前面的骑兵回头看见已经射中,继续疾驰。不过一个时辰,全国动员令已经传达到位。
看守钟楼的乡兵,看到箭上的荆棘环数量,再次敲响召集钟,确认全闾皆闻后,骑上马,拔起那支传令箭向闾长报告。然后闾长在赶到的人群中,按照名单选取,吩咐其他人回家。各伍再次检查各人的车马兵器装备,合格后进入本伍的队列,然后各伍进入本比的队列、最后全闾集合,由闾长带领,向族里报道;再由各族长带领,汇集到各党①,到傍晚,各党已经交令箭入营。
这一次的召集,按照薛离的要求,除了派出跟随军营修理兵器车马的随军工匠外,不到三级召集令,工匠不再列入召集名单内。当然,每年的几次集中军训,薛离也无意改变,只是要求军方允许各坊工匠可以分批军训,以免生产停顿。
这一次召集了一个师,各家族又凑了一个师。本来去年冬召集了三个常备师,薛侯上雒带走了一个师,这么一算,小小薛国居然有一个军的军力了,而且其中还有三个常备师。算得上是个小军事强国了。
常备师现在是人人配弓弩,把射箭作为每个军士的必备技能,每师四千五百名战斗人员,拉出去就是四千五百名弓弩手。这样的常备师,用卫武的话说,可当一军。如果是奴隶军,那简直就是屠杀。
弩只有常备师(薛侯直属)配备,严格保密,都做了大布囊,平时不让人一看究竟。不过弓是放开了,虽然制法保密,但是新弓便宜得不像话。只有曲弓的七成,如果是本国人购买,只收一成还另送二十支好箭,折合公票才两百元。但是每人只能买一把弓,还要是征集范围内的人才能买。为了防止有人倒卖,规定遗失之后再买,就要闾长在持弓证上证明。
因为常备军将射箭列入军士的必备技能,以后再要加入常备军,就要考核射箭,同时规定军士是士,这就是士族了。于是国人疯狂了。
薛国现在人人皆弓。各家族都有了工坊或者商肆,手头有钱,给家族军队都配备了,平民们也都纷纷添置,不添置不行——现在国人出行人人负弓,见面打招呼必问:“今天射了么?”
所以,现在不仅常备军全是弓弩手,连召集的军队也都是弓手了。这么强大的军力,对付越人那种全身上下没几两金(铜)的叫花子军队,就是一面倒的屠杀。各家族对获胜的信心比卫武要强得多,纷纷要求参战。都知道这一次实际是去垦殖,打越人不过是做个样子,不去捞战功,怎么在新地方获得封地?不去的都是傻子。何况即使真打也不担心。
这下卫武头疼了。原来他是想召集一个师,担任一些辅助任务,主要承担后勤辎重的押运护送,作战的主力还是常备军一个师。国内留一个师,加上随时可以征召的各家族一个师,可以保证国内安全。
没想到他这个打算算是犯了众怒了:没有战功,就没有新封地,卫武这是挡了各大家族的财路啊,还是封地之路。一个个恨不得吃了他。
把全国贵族都得罪了,后果卫武承受不起,连薛侯都保不住他。
卫武挡不住,蒙洽同样也挡不住。
卫武不敢得罪,蒙洽同样也不敢承受得罪的后果。
于是只好公议。
公议的结果一边倒:常备军和家族军各一个师出征,召集来的留在国内吧。
既然已经召集了,就别解散,还不知道鲁国会不会捣鬼呢,召集了也好,多一个已经集合的师放在国内,大家带兵出去也放心。
卫武也知道势不可挡,只好再申军令,一旦出兵,令出于将,令行禁止,没有丝毫通融。
众人唯唯。
不过说到家族军卫武只要两个旅辅助作战,其余的三个旅轮流带队护送粮草时,又闹开了,纷纷要求自己留在常备军那里辅助作战。最后又只好公决。家族军五个旅大家轮流。轮流留在常备军和护送。每月一轮。如果常备军刚好在作战,达到两个月,那么下次就轮两个月的护送粮草。
卫武看得头疼不已,这还没出兵,就闹成这样,真要出兵了,还能听指挥么?
各家家主(都要留在国内,处理国内事务,带队的都是各家嫡长子或首席家臣)纷纷打包票,保证听从指挥,服从军令。不听话你就把他赶回来,这么好的机会丢了(封地),等他回来,我保证不打死他。还一副“老卫,哥们够意思吧,够支持你了吧”的样子。
卫武把脸一板:“赶回来?美得你。违反军律军令,该砍头的我绝不手软。你们回去都说清楚了,调皮捣蛋的别派到军中,别没死于战阵,死于军法。”大袖一甩,走了。闹心啊,实在呆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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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狝过后,誓师出征。
秋狝之前,因为薛侯不在,薛离代表薛侯,完成整个拜将仪式。秋狝前一天,薛离将卫武召之正殿,宣诏:“社稷安危,一在将军。今越人不逊,愿将军帅师应之。”
卫武接诏。然后薛离下令太史龟卜,选择吉日。
薛离斋戒三天,步行前往大庙(宗庙),进入庙门,面向西方而立。卫武进入庙门,面向北方而立。
薛离将一把错金镶嵌花纹、精美华贵的钺②,握着钺的首部,将钺的柄朝向卫武,说:“从此上至天者,将军制之。”
再握住钺的柄,将刃部朝向卫武,说:“从此下至渊者,将军制之。
见其虚则进,见其实则止。勿以三军为众而轻敌,勿以受命为重而必死,勿以身贵而贱人,勿以独见而违众,勿以辩说为必然。士未坐勿坐,士未食勿食,寒暑必同。如此,则士众必尽死力。”
卫武接过钺,接受任命,拜,对着薛离说:“臣闻国不可从外治,军不可从中御。二心不可以事君,疑志不可以应敌。臣既受命,专斧钺之威,臣不敢生还,愿君亦垂一言之命于臣。君不许臣,臣不敢将。”
薛离许之,卫武乃辞而行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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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一路向东,很快越过边境,进入郯国。使节早就通报并且郯国也已同意薛军过境,但是没想到是两个师的规模,再见到是两个全甲士的师过境后,郯侯害怕了,故意没说明军队数量的薛国使节,被郯侯心里痛骂致死。当下也只有紧急集结军队,沿途“护送”。
过了郯国,卫武留了一个旅,在路两边驻了两个堡,就算是跟郯国宣布,自此往东,都是我薛国的了。
此时的道路就只有上次先遣队探路留下的小路了。于是一边走一边修,家族军队承担了修路的主要工作,叫苦连天。但是卫武军令森严,考虑到这是以后作战的主要道路,不肯降低标准,非要扩建,还要夯实。三天才能前进一舍④。走过的道路,还沿途留下人马,每一舍都要打井、(扩路砍伐的树刚好用于)建垒,留下的人每天去周围砍柴打草做储存,将驿舍四周清空。同时派人回国,催促再派出役夫,将道路铺碎石夯平。
走走停停,走了快两个月才到达海边,会合先遣队(连云港)。此时后方的道路已经达到了周道的标准——因为薛离下了一条命令,命令国内各家族接管沿路驿舍,各家以驿站中线为界,每舍分为十家——中小家族财力人力不够,允许拼凑。把道路建设好,才允许向两侧垦殖。道路两边五里内属于公室,允许各家族再往道路两边垦殖十里。封地等薛侯回来后追封确认。
这次增封的规模很大,不仅卿大夫都增封了,连全国的士也全部增封了,土地还有得多。国中各家族听到这个消息,大家族这一下可以增加等于原来半个薛国面积的封地,连军士和下士每家都可以最少增封五十亩,都疯了。不仅把所有的人都派出来了,还飞马派人去各国购买奴隶——这才是沿路啊,大头还在后面。
不仅飞快修好了道路,还很有忠君之心地把公室的地也开垦了一半——于是道路两旁树木远处,就是一行树林、一行田地交相间隔,与道路平行的样子。
然后各家族才开始往外开垦自己的。心急火燎之下,只弄了大概,就陆陆续续也赶到连云港来了。
趁着这个势头,薛离乘机宣布,以后新领地的封地,矿产一律属于公室,发现需要上报。矿区占用的土地,公室同面积补偿。发现不报或私采,减封直至夺地,细则随后发布,违反必究必罚。
同时规定,各家族向外拓展,每拓展三分,交给公室一分——交出最邻近公室土地的那一分。
等于这是发布了新的君主专利权力法案,不过这时候,各家族在数十上百倍的新领地的刺激下,哪里还会抵抗?顺利通过了。
往外拓展,要上交公室一分,大家也理解——周室就是如此衰落的。诸侯自己扩张,而王室无所得,此消彼长,王室必然衰落。为表示对公室的忠心,此法案热烈通过。这等于是给了大家增加封地的自由权啊。
公元前728年,还没到冬天,不计连云港的开发,薛国的封地已经拓张了三十倍。赫然一个新的千里⑤之国。
①伍、比、闾、族、党、州、乡是周时编籍(户籍)的单位。这是一种军事化的编法。軌、里、连、乡也是一种编法,是民事化的编法。
②一种长柄斧形兵器,象征征伐,后来成为仪仗。表示持钺人(一般为主帅)代行君主的至高权力。大概在夏时已是如此,商时妇好墓中发现错金花纹的仪仗钺,非常精美。
③这是周时标准的拜将仪式。自西周开国始。其后的拜将仪式均由此而来。
④三十里。周时行军标准是每天一舍,但是进入春秋后,行军标准很快普遍提高到每天三舍。这是近代化军队才能达到的长途行军速度。
⑤周代所谓百里之国,不过方圆10里×10里,现在新拓道路两侧已经是100里×15里×2边,方圆3000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