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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先忙一张嘴(二)

“离儿,你昨天又吩咐宰(大管家)给你找窑工、矿工了?”这是年轻英武的薛侯在问儿子。

不用看,后面坐着的是他的一帮妻妾,都好奇地等着答案。

“是的,父亲。孩儿想烧石灰。”薛离努力装可爱。

两个月前薛离开始养鸡,用暖炕孵蛋,不用母鸡抱窝就出了第一窝小鸡之后,整个后宫都沸腾了。都觉得薛离是得了神人传术。

“之前你又要石匠做什么呢?”在妻妾面前越来越难保持无所不知形象的薛侯,在儿子面前越来越感到无力了。

“做石磨磨面啊。麸皮可以拿来喂鸡。父亲。”

小子,怎么就是套不出话呢?我不了解全部情况,在你母亲面前没面子啊。

“那又安排挖渠是怎么回事?”父亲想迂回。

“用水力磨面,既省力又快。父亲。”

“挖渠、水力磨面?”滑向未知领域危险方向的感觉糟透了。

“是的,父亲。”

“呃……知道了。今天的功课做完了么?”这个完全等于没有解释的回答,让根本不了解挖渠和水力有什么关联的父亲,感觉到形象崩塌的危险就在眼前,必须立即踩刹车了。

“做完功课再去玩,知道么。孤也要去前面处理一些事情了。”薛侯抛下一众亟待无所不知的夫君解惑的妻妾,果断转进了。

******

一个月后。

“君上,这个石灰是个好物事啊。粉刷的墙壁,洁白如雪,君上,不如把内墙全部刷白①,可好?”这是忠心的宰(大管家),想改善下主人的待遇。

“君上,窑工烧出来一些这个少君叫做砖的东西,少君说这个砖就是砌房子的,君上,不如让窑工继续烧砖,明年把宫殿都换成砖?”还是宰(大管家),这是在表苦劳。

“不妥、不妥,这个砖我看了,就是上好的陶器②啊。用陶器建房,何其奢侈!奢侈,亡国之兆也!”这是上卿蒙洽。

“既然这个砖窑能烧制上好的陶器,我们不缺陶匠,拨几个过去做坯,不就变成了上好的陶窑了么,君上,这可是一个大进项啊。”还是蒙洽。

“窑工说,主要是少君叫煤③的这个东西,火力旺所致。一旦多修陶窑,煤的供应是个麻烦。君上,我们需要跟派出使者跟彭城大夫致意、交好,以保证煤的供应。”这是纪舒,身为春官——宗伯,外交是他的工作范围之一。

“不妥不妥,你们没见到少君说的那个水泥④么?这个东西干了以后,坚如金石,修筑城墙堡垒,我薛国安如泰山,岂可改成陶窑?另外多修水泥窑,方为最佳。”这是卫武,身为夏官——司马,岂可避让?

“少君造的水磨水车,你们看了没有?那个水车,再造大些,引水灌溉,大佳!趁着农闲,大修水渠,配上水车,从此我薛国再无旱灾!”这是地官——司徒陈济,赋税可是他负责的。

……

******

“夫君,国中出了什么事情,最近总是很晚才回到后面,能跟‘小童’⑤说说么?”

“是啊。从来没这么忙过。我估计呀,哪个国家都没我们这么忙,全国都在忙啊。”

“全国都在忙?垦殖么?可是国内早就没有荒地了呀,要全国都忙的荒地,那得多大?在哪呢?”

“哪来的地哦。要是有地就好啦。自从先祖封国,地就这么大,只不过当年没有开发全罢了。这么多年下来,早就开发完了,哪来的地哦。都是在忙你儿子的事呢。”

“离儿?他还小着呢,成亲少说还要20年,需要现在就全国忙么?”

“哎呀,扯到哪去了?都是你儿子搞出来的事情。别插嘴,要不然又不知道说到哪去了,听我说完。”

“喔。“很乖地靠在夫君的胸前,小手还亲密地在夫君胸前揉了揉,很高兴的说:“夫君,离儿搞的这个火炕还真是暖和,也不知道他怎么想出来的,明天问问他。夫君,离儿真是聪慧,你说呢?”

“嗯。离儿确是聪慧。嗯?不许说话了,听我说!”被歪楼歪得不耐烦的夫君恼了。

“喔。”听出夫君的不耐烦,赶紧乖了。恼火地在夫君胸前抓挠几下,夫君没注意这个小动作,暗暗得意的窃笑。

“说起来啊,都是离儿养鸡搞出来的事情。要不是你同意给他养鸡,就没现在这么多事!”感觉到夫纲已震的夫君,企图乘胜追击,结果收获一声恼哼。

不为己甚,大度的丈夫放弃彻底压倒的企图,说正事了:

“你还记得么,离儿说是为了养鸡,要砌窑烧石灰,后来问他,他说是为了粉刷养鸡场的墙皮,说是为了什么消毒,不然鸡就会死,而且一死一大片。”

“哦,他要窑工就是干这个呀,我还纳闷呢,养鸡要窑工干什么,让夫君你来问,问过了你就去前面了,后来就忘了再问夫君了……”小女人一副早就知道,其实夫君也不知道的口吻反击了。

“不许再说话了,再打岔我就不说了!”这是真的有点挂不住了。

“喔,夫君说吧。”见好就收的女人才是聪明的女人,懂这个道理的女人忙摆出乖样,还顺手把夫君当小猫,在胸口顺毛捋那样抚了几下。

毫无察觉的夫君继续说:“结果呢,烧窑先要烧砖,要烧石灰的话,土坯窑禁不住。要先用土窑烧砖,再用砖砌砖窑烧石灰。烧完石灰,你儿子说,这窑也别闲着,继续烧砖头吧。还说这个砖头就是砌房子用的,烧够了就给咱们砌房子。呵呵。结果蒙卿看到了,说这是上好的陶器呀。拨几个陶匠去做坯,不就是上好的陶窑么,这是个大进项啊。

呵呵,这个老古板,居然也知道大进项了。还拿来给我看,好家伙,卫武(司马)都恨不得跳起来了,说要是用这个砖砌城墙、边境筑堡垒,我薛国从此安矣。

你看,这就多了两桩事情,一面烧陶,一面烧砖,都要继续砌窑。这还不算完,一问窑工,说烧得好是因为火力旺,要火力旺就要用你儿子说的那个煤。

得,又多两桩事情,这煤呢,最近的就在彭城,咱国内没有。那就要派人致意彭城大夫,跟他协商挖煤、买煤、运煤的事情。问题是窑越多,需要的煤也越多,运煤的车也要得多,还要造车、买马……事情是越扯越多,一扯一串事。

你说你这个臭儿子,养个鸡,把做爹的折腾成这个样子。“

听到一声轻笑,抱怨过的“老”爹继续说:“事情还不算完呢。烧完石灰,你儿子跟窑工说,这个石灰和粘土还有个什么物事(石膏),三样东西混在一起烧,可以烧出水泥。水泥呢,拌上沙子浇水搅匀,干了以后,跟石头一样硬。

窑工还真听他的话,换着配方烧,真烧出来了这个水泥。试着用这玩意砌了一面砖墙,真的就跟一整块石头一样。卫武恨不得马上就把国内所有的城墙、堡垒全部重修一遍。

这就已经是要忙好几年的事情了,结果你儿子说了一句,说这个水泥防水哦。如果在海边顺着山坡修一格比一格高的池子,海水里的盐就越来越浓,到最后可以直接晒出雪白、比沙还要细的盐来。一次就可以晒出几千上万斤。说这个叫做盐田⑥。

这还了得,你是没看到啊,陈济(司徒)简直是逼着孤给他派人,立刻就要去找个无主的海边垦殖,修盐田。卫武还给他配了一队士兵,当天就向东开拔了,还不知道多久到海边。“

黑暗中又是一声轻笑,笑声明显比刚才更加开心些,于是夫君也就开心了些:“你看,这又多出一桩事情来了,还要修水泥窑。这还没完呢,你还记得上次问他为什么要修渠么?他修的那个磨面的水车跟水渠,被纪舒(宗伯)看到了,说是再做大点,可以引水灌溉。要全国修渠,大渠套小渠,配上水车,以后再也不用担心旱灾了。而且说,只要灌溉能保证,全国粮食可以大幅增产。好么,这又是要忙活几年的事情。我看呀,以后这几年,恐怕就不得消停了。”

正说到兴头,转头一看,小女人已经睡着了。恼火的夫君也只好带着回头要找儿子的麻烦的怨念,也睡吧。

******

第二天,某位无良装萌男的耳朵被人拎住了。

“哎呀,母亲,孩儿要去上课。”拎住没放开。

“母亲,早晨的油饼好吃么?”自从有了水磨的细面,加上油,不过是跟厨娘说一句话的“发明”,而且不用他再说,油煎、油炸自动发明了,发明以后受到热烈欢迎,薛侯第一次安排到工作餐⑦时,欣赏着众卿狼吞虎咽的形象,确定他们比自己当初还要不堪入目时,乐不可支。

——绝技无效,拎住还是没放开。

“姨,今天晚上做鸡蛋糕给你夜宵,好么?”转向另一边企图各个击破。

——必杀技失效,还是两边都被拎住,没放开。

“母亲,鸡已经很多了,宰(大管家)把长大的都移到城外的鸡寮⑧去了,现在后院都只管孵小鸡了,今天有一炕已经出小鸡了,母亲不去看看么?“

——还是无效,还是两边都被拎住,没放开。

“姨,你不是想知道鸡为什么要吃沙子么?你放开我就告诉你……”

“哎呀,我要更衣(去厕所)去,快放手。”

“好吧,你们想问什么,问吧。”认清对方的决心无比坚决,只好认命。心说好吧,只好继续卖萌了。

******

“离儿,你父亲最近很忙,你知道么?”

“啊?”

“你父亲都是在忙你的事情,你知道么?”

“啊……啊!”这是母亲恼火了,耳朵又被揪了。

“说吧,为什么要烧石灰?你怎么知道刷石灰能防鸡病?”

“我看到烧红的灰石头掉到水里,水都煮开了,然后看到那个小坑的水里没有虫子,我就想也烧那个石头,化到水里,用水刷刷养鸡的院子,就不会有虫子去咬了,鸡就不会生病了啊。”顺便送给戴赢一个白眼,就这么简单,你真笨的意思。收获是一边耳朵被揉,一边耳朵被拎。

“水泥怎么回事?你怎么想到的呢?”被拎的那只耳朵现在是被晃着,不用说,这是好奇宝宝戴姨在催问呢。

“烧砖头都是做好了坯子再进窑烧,我就想,如果先烧然后再做坯子会怎么样呢?一时好奇,就顺手包了包石灰和做砖头的粘土、边上还有点东西(石膏)。结果烧出来⑨浇水一搅,干了以后就发现跟石头一样硬,就跟窑工说了。后来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母亲,你跟父亲说,要奖励他们哦。”

“啊……是你调皮捣蛋弄出来的呀……”

不光戴赢石化,全体都石化了。

不是调皮无意之中弄出来,而是专门弄出来的话,恐怕你们都要嚇得喊妖孽了,面上一脸无辜:“是啊,好玩呀。”

……

“那……怎么想起修渠和做水车水磨的呢?”戴赢的脑袋都贴到薛离的脑袋上了,恨不得钻到薛离脑袋里。看来这个才是她最困扰的问题。

“下大雨的时候,雨打到身上都有点疼,是不是?”薛离眼睛看着戴赢问。

“是啊。不过跟你要做水车水磨有什么关联?”戴赢更加困扰了。

“这个说明水很有力气啊。如果有很多水,那力气不就很大么?让水磨面,不就省得用人那么费力气了么?”薛离故意用你怎么还没明白的眼神看着戴赢,让越听越不明白的好奇宝宝戴赢快抓狂了。

“啊……我问你的是你怎么想到做水车水磨的?”

“水有力气啊。用水不是可以省力气么。”

“啊!”戴赢已经开始揪头发了。

“算了,那你怎么要想修渠呢?”戴赢决定先放弃水车水磨和力气的问题。

“修渠是为了把水引过去呀。”

“啊!“戴赢发现自己脑袋不够用了,决定求援:“姐姐,我怎么听不明白呀,你听明白了么?”

“我也没听明白。离儿,你说详细点,你怎么想到的呢?”

“母亲,我都说明白了呀。“装出一脸无辜不耐烦的样子,薛离开始反问了:“雨打到身上疼,说明水有力气,对吧?”点头。满堂点头。

“水有力气,那就可以代替人的力气,对吧?”“啊……对。”继续点头,满堂点头。

“那雨的力气从哪儿来的?天上往下掉。从高往下,水就有力气了,对吧?”继续点头,小鸡啄米样。

“那只要从高处修渠引水到低处,水就有力气了,对吧?“对头。继续小鸡啄米。满堂小鸡啄米。

”水有力气就可以代替人的力气磨面了,对吧?”对头,继续啄米,满堂小鸡啄米。

“这下都懂了吧?”嗯。继续满堂小鸡啄米。

嗯?满堂鸡脖子僵在半空。

懂还是不懂,这是个问题……

①石灰的发现,可能要追朔到三代之始。但是大规模烧制,文中此时还不多见。周时记载中见于用“蜃石”(应该是贝壳烧成的石灰)把侯(靶子)涂成白底。用石灰粉刷墙壁,大概到北宋年间才开始流行。宋之前主要当作丝麻的漂白剂使用。

②春秋时期还是烧柴为主,陶器品质不高,窑温不够,瓷器更是不会出现。

③煤,大概要到北宋年间才得以大规模普及应用。

④水泥,西方在希腊罗马时期就大规模应用,这个得益于其境内现成的火山灰,火山灰水泥的品质,即使是现代,也只有少数特别标号才能媲美。而中国的类似货物——三合土很晚才出现。典型的代表就是郝连勃勃筑统万城,箭射入,杀工匠返工,射箭不入,杀射手;用锥刺入,杀工匠返工,锥刺不入,杀持锥人。这就是典型的三合土。

⑤小童,诸侯正妻对夫君的自称。

⑥晒盐法,中国直到明代才知道,但是光有朝议,没有实践。直到清嘉庆年间才开始普及。西方因为有火山灰水泥(也是极佳的防水水泥),晒盐法很早就得以应用。

⑦诸侯需为替他工作的卿士提供工作餐。各国标准一样,比如上卿中午一顿的标准是2只鸡。

⑧大规模养殖场。仅在在春秋中后期赵国境内大批出现鸡寮鸭寮,这个养殖技术此后又诡异地消失,其他时期中国没有大规模的家禽养殖场或记载。

⑨水泥的烧制不是那么简单,至少需要有蓄热室,窑温才能达到。此处薛离为了以后(烧瓷)方便,砌的砖窑已经建有蓄热室,并且利用水车鼓风。另外,烧成水泥的粉碎、风道等都很麻烦,此处一概视为土法上马,全靠人力粉碎过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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