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一脱离了那些人的视线后,两只脚倒腾得飞快,深怕去得晚了好东西都被收了起来。当她气喘吁吁地赶到李孝义家的大门口时,李孝义、白氏和江平刚同车把式一起卸了车上的东西,车把式拿了十文的车脚钱后,赶着马车走了。
刘氏满脸堆笑地忙走到地上那一堆刚卸下来,还没来得及整理的东西旁,手一边翻着,一边满眼放光的说道:“哟,买了这么些好东西哪?看样子我今儿个还真是来着了。”她从地上抬起头看着李孝义,“老二呀,你四弟如今在村里给江平家打家具呢,一会儿我拿些稻米和肉回去做些好吃的,正好晚上请老四他师父来家里吃顿饭。”
李孝义一脸的尴尬。今天他们把新买的地办好了手续,还买了不少种子,就等明天再买了牛耕种了。他们开开心心地打算今晚庆祝一下,是买了些肉,可只买了够他们今天吃的,再说钱也是江大哥掏的。他哪能把江大哥买的东西,给他娘拿走呢?
他踌躇地想了想,“娘,这些东西不是我买的,您若是想请四弟的师傅吃饭,我明天让玉兰再去镇上给您买,反正也不差晚这一天不是?您看行吗?”
刘氏满脸的欢喜渐渐冷了下来。“好你个老二,你也太不知道好歹了,我请人家还不是为了你们好,人家吃了你们的东西,能不好好地给干活嘛?得好处的不还是你们吗?”说着扫了一眼一旁站着的江平,“没看出来,几天不见,你还学会跟娘玩心眼儿了。”
白氏也非常挂不住脸,人家买回来的东西,婆婆张嘴就要,这让人家怎么好意思开口呀?“娘,是真的,孩子他爹没撒谎骗您。江平大哥昨儿个刚买了王寡妇的地,今天和里正他们去衙门办的手续,这才回来时从镇里买了种子和这些东西。不信您看,这里是不是有种子和想往新房子拿的家伙事儿?肉也是江平大哥今儿高兴,才买回来叫我晚上做来吃的。”
江平在旁边一直没吱声,他已经在这住了挺多天了,最初他不管听到村里人是怎么背后议论刘氏和李老汉的,心里总归拿他好兄弟的亲娘敬着。他总想着“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哪有爹娘不真心疼爱自己的孩子的呢?
可这么多天,他冷眼看下来,刘氏除了三不五时就来拿这拿那外,对三个孙子孙女从来看不出疼爱,也没见她抱过哪个。原本他是不耐烦管这些的,可看着兄弟老实可怜的神情,再看看刘氏一脸贪婪不慈的样子,他实在不愿看着连自家都吃不饱的兄弟,再愚孝下去了。
他淡淡地开口道:“婶子,我这几天是没少麻烦孝义,可这是我们兄弟之间的事情,今天这些东西是我买的,肉也是打算我们同吃的,您跟孝义兄弟不是已经分家了么?他怎么孝顺您我不好说什么,可我买的东西,不能被他拿了去孝顺您吧?我可没那么多钱帮他养着你们那一大家子人。”
这话他不单是说给刘氏听的,也是说给李孝义和白氏两口子听的。
他是想帮着孝义兄弟不假,可帮助他是希望他们这一大家子能吃饱穿暖,越过越好的。可不是让他拿着这些,被分了家的亲人毫无道理和底线的索要的。孝顺是应该的,可愚孝就大大的错了。
这十多年在边关,他听说了太多太多士兵把战场上用命挣的银子,捎回了家里后,偏心的老人却为了笼着留在身边的儿子以后养老,竟然把银子克扣了大部分给别的儿子,而那些士兵的媳妇和孩子只能拿到少得可怜的银钱,个个饿得面黄肌瘦,有的孩子甚至得了病因为没钱医治而丧命,惹得探家的老兵知道真相后痛哭流涕。
他们豁出命去当兵挣钱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一家老小吗?
而有的老人利用子女的孝心,无止境的索取,还蛮不讲理、处事不公,把一切都当作理所当然,认为是子女欠了他们的。这样的老人根本不值得子女一片真心的为他们无止尽的付出。对这样的老人,只要尽到了为人子女的本分就好,再多的就不能给了。而那些真正关心爱护子女的老人,不单会让儿女们心甘情愿的想要孝顺他们,还会让儿女们产生一种“无论怎么对爹娘孝顺都不为过”的想法。因为只有那样的老人,才是真正的让儿女们敬着、爱着的。
刘氏这样的,有一小部分是天性使然,而一大部分都是被李孝义这种愚孝的行为给助长的。说白了,刘氏已经习惯了对他予取予求。江平决定晚上一定要和李孝义好好谈谈,务必要让他对孝道有一个正确的认识。
江平说的话,让刘氏彻底涨红了脸,一时间讪讪的,不知该怎么接话。还是李孝义不忍的开口说道:“娘,您先进屋坐会儿,呆会儿您在这儿吃完了再回去,现在我们得先把这些东西倒腾进去。”
刘氏哪里还能呆得下去,借口家中还有活计没干完,就臊着一张脸匆匆地走了。村口的那群人看到她才刚去了二儿子家不一会儿,就红着一张脸低头匆匆回家去了,自然免不了又是一阵的猜测和讥笑。
倒腾完东西,江平检查了三个孩子的课业,又新教了些东西。到了晚上吃过饭后,江平当着屋中所有人的面郑重地开了口。
“孝义兄弟,有个事情我想跟你说道说道,按说呢这是你的家事,我一个外人不该多嘴。可我冷眼旁观了这么久,实在忍不住了,再说哥哥也从没拿你当过外人。”他没打算私底下说,因为他觉得这件事也应该让孩子们都明白。
“江大哥,有话你就说,咱们兄弟之间根本不必如此见外。”其实李孝义心里已经隐隐猜到了些什么。
几个孩子听了后,个个都好奇地望着江平,懂事的没缠着叫他给讲故事。
“你们兄弟早已经与爹娘分了家,而且也每年都按时送去足够老人一年花用的钱粮,不忙时还常常去帮着干活。这些当然了,都是为人子女的本分,也是你应该做的,哥哥也是打从心底里的赞成。可若是老人是非不分、贪得无厌、蛮不讲理、不顾子女的死活,你觉得对这样的老人还应该事事顺从吗?你孝顺是对的,可也得分是什么样的事才对,事事顺从那是愚孝。再说老人上了年纪难免糊涂一些,你看到他们办了糊涂事,难道不应该规劝和纠正吗?否则你才真的是不孝,竟陷他们于为老不尊、为父母不慈的境地。”江平觉得自己这一阵子,真是有操不完的心,竟然做了好多他从前根本连想都不会去想的事情。
一边的文才听得懵懵懂懂,杏花是根本就不懂大人说的是什么,而浩然低头在那暗自沉思,只有菊花在心中大声叫好。这些话说得太有道理,太棒了,这些话可都是她一直想说却没法开口道出的啊!江伯伯真是说得太好了!
李孝义和白氏听了也都深思不已,白氏眼睛亮亮的望向李孝义。李孝义也越思量这番话越觉得有道理,渐渐的他仿佛醍醐灌顶般想通了很多事情,难怪他事事顺从爹娘依然让爹娘处处不满意呢?
想明白以后,他冲着江平一揖到地,“多谢大哥教我。”他的语气诚挚无比。
转过身又恳切的对白氏道:“玉兰,这些年连累你与我一道受了不少的委屈,是我错了,以后再不会了。”
菊花相信,她爹以后一定会理性的孝敬长辈,而不是再一味的纵容和不分对错的顺从。
江平这时张口哈哈大笑道:“好啦,好啦。刚才我可是一直提着心的,深怕平白做了恶人,可你却依然想不通透。这回我可放心了,你是不知道啊,你大哥我这阵子操心操的,觉得比养了个儿子都累得慌。”
李孝义满脸的不好意思,声音低低地说:“我爹、我娘从没这样为我打算过。”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苦涩,眼眶也慢慢地红了。想到爹娘过去的种种作派,他心中长久的阴霾,此时全部化作了伤心不停地在翻涌。
白氏的心里也很不好受,这些年她恭顺公婆,尽力想要做个好儿媳,对婆婆的百般刁难处处忍让,可仍旧没换来婆婆的一句认可。为了自家男人不夹在中间为难,她从不抱怨,也绝口不提婆婆一个不是。
如今总算好了,她颇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
菊花一见气氛有些凝滞,忙冲二弟打眼色,“爹、娘,你们放心,我们以后长大了一定好好孝顺你们,绝不会愚孝的。”
“是啊,是啊!我以后一定对你们哈哈大笑、开怀大笑、嘻嘻笑、嘿嘿笑,就是不愚‘笑’。”文才虽然听了,可他并不懂愚孝的意思,不过看懂了他大姐的意思,他还是卖力地如此说道。
一时间低落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大家都被他弄得哭笑不得。
“就是啊,江伯伯不是新买了十多亩地吗?到时我们大家共同努力种多多的粮食,等到秋天大丰收了,是要高兴得开怀大笑的。”菊花也不松懈地继续插科打诨。
文才此时更来劲了,“爹,我要吃香喷喷的大米饭,还要吃大白馒头和糖饼,还有胖乎乎的饺子,还有……还有……”文才努力地想着,一旁李孝义、白氏和江平等人都愉悦的笑望着他。
文才努力了半天,才做了结束陈词,“总之,爹您可一定要种这些啊!求求您了!江伯伯,您说是不是种这些东西好?”说着他还想到了搬救兵。
一屋子人都被他这样一副口水直流的滑稽样子逗得直发笑,连杏花看到大家呵呵笑的表情,坐在她娘的腿上也不住的拍手叫好。
“好,好。吃,吃。”她现在已经一周多了,已经开始冒话,也开始吃些粥、菜了。
江平看到几个孩子的可爱样子,也跟着凑趣,“是啊,小文才说的这些,我和你浩然哥哥也都爱吃呢,咱们是得让你爹多种些。”
秦浩然被突然点名,显得有些措手不及,可惊讶过后,心里又异常的温暖,原来干爹竟然这么关心他,连他吃不惯粗粮,爱吃这些细粮都留意到了。
屋中的大人愿意配合着孩子们嬉笑,于是接下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就开始认真讨论,屋内热烈欢快的声音直飘出去很远很远。
大家一夜好眠,吃过早饭,江平与李孝义就出门打听耕牛的事情去了。白氏到底还是去镇里了,用一幅才绣好没几天的绣品卖得的钱,给公公、婆婆买了些肉送去了。到了下午,几个孩子歇晌醒来,一听耕牛已经买回来了,忙忙地相互牵着手去看。
院子后头的西北角已经用木板和茅草搭起了简易的牛棚,里面一头健壮的黄牛正低头吃着青草,牛棚旁边还有个全付缰绳、宽大异常的平板车支在那里。刚开始文才还很害怕,过了一会儿,见牛被拴在深埋在地下的木桩上,十分温顺安静地吃着青草,偶尔望向他们的眼神也很柔和。他越看越新奇,渐渐地开始对着黄牛品头论足的。
一会儿喳喳地说:“你们看,你们看,它看向咱们了,还冲咱们挥尾巴呢!”
一会儿又说:“牛头上竟然长了那么长的角,你们看它多喜欢吃青草啊!”
被菊花和文才一人一只手牵着的杏花,此时听着文才的咋呼声也口齿不清的说着:“留留(牛牛),留留。”
菊花笑微微地听着,心里却在想,这里耕牛是十分金贵的,这么高大健壮的一头成年黄牛,想必得要不少的银子。虽然江伯伯说,买牛是为了以后去镇里卖猎物更方便,平日闲暇时还可以用来耕地,可菊花知道,江伯伯这主要还是为了她爹。他真的是一直都在尽心尽力的帮助她爹将日子过起来呢!看来她以后也得加倍的对江伯伯好才行,否则真的难以报答江伯伯对她家的大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