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江芸】
她叼起那支细长的女士烟，按动了打火机，把烟凑上去小心地点燃，又抽了一口，灰白的烟雾从她的嘴唇里漫出来——一眼就能看出来，她只是把烟吸进嘴里又吐出来而已，但她点烟时眯起来的眼神告诉我，她天生就属于这个玩意儿，虽然穿着校服戴着眼镜抽烟的样子有点别扭。
“早就妥了，在和黄峰闲聊。”师父把烟头扔在垃圾桶里，“你跟三哥打电话吧，下面就没我们什么事了。”
姜匀把脸别到一边，没看我，只顾一口口地浪费那只烟，我打完电话后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
“大晚上的你跑这里来干嘛？”
“想出来玩玩儿。”她看着我，一缕烟雾从她嘴唇的缝隙里窜出来的时候突然剧烈地开始咳嗽。“呛着了吧？”其实我有点想笑，好不容易才忍住，帮她拍着背顺气。师父再一次从店里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瓶水，他拧开瓶盖，递给我，或者说是递给了姜匀，我接过来，看着她象征性地喝了一口，说了声“谢谢”。
“这边到了半夜治安不太好，你还是早点回去吧，别让你妈担心。”说出这句话我突然后悔了，直觉告诉我她绝对不愿意在师父面前变成一个听妈妈的话的乖孩子——这种直觉也是挺莫名其妙的，我下意识地扶了扶脑门。“你知道哪里比较好玩儿吗？”她没有理会我那句话，直直地看着师父。“酒吧，玩不玩？”师父的语气像是在挑衅，不过下一秒我就知道他只是在请君入瓮。
“好啊。”姜匀笑了，居然有点妩媚在里面，“等我一会儿。”
她跑进店里，脱了外套，摘了眼镜，从背后的小熊背包里把手机拿出来，把那些东西放在柜台上，笑着和黄峰说了几句话，就一身轻的走了出来。“你请客。”她眨了眨眼。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她走在我们前面，又回过身来，绽放开一个好看的笑容，老天爷，我以前居然没发现，其实姜匀多少算个美女，越看越像许启东那张时刻都是友好的微笑的脸。
“彭泽宇。”师父回答她。
“那我可以叫你泽宇吗？”无处不开花的霓虹灯给她的脸颊和嘴唇都上了色，她神色自然，可心在狂跳。姜匀，我看你能绷多久。
“那我怎么称呼你？”
“姜匀，叫我小匀吧。”她歪歪头，本想做出娇媚的样子，却意外的给我们俩卖了个萌。“哪两个字？”师父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姜子牙的姜，均匀的匀。”她没回头，解开了自己的马尾辫——我敢打赌她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比她的头发更漂亮。
“你挺可爱的，小匀。”师父把手插在兜里，饶有兴致，“多大了？”
“保密。”姜匀的右手在裤兜里寻找着什么，不一会儿拿出来一条黑色的项圈，戴在脖子上，原本那么简单的白T恤和黑裤子的学生气就渐渐散开。
rainbow的招牌又在眼前闪了起来，姜匀看了一眼那个漂亮的霓虹灯，用很标准的发音念了一句“rainbow”，“彩虹吧。名字还挺好听”她冲师父笑了笑，推门进去了。
“这丫头，真不愧是她爸的女儿。”师父在门口对我这么说了一句。“师父你看出来了？”“你看她的眼睛，和许启东的那双就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有种称得上是惊叹的东西，“你说世界上怎么会有两双一模一样的眼睛？——太不可思议了，我刚才看见她，差点以为是许启东扮成了一个女学生来开我的玩笑——”这是他第一次用一种恍惚的语气跟我讲话。“谁知道呢？他们比一般的父女有缘。”我只好这么说了一句。
“而且是孽缘。”推开门的时候我补了一句。
【彭泽宇】
小姑娘端着酒杯，后背微微的靠在吧台上，她非常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做才能看起来毫不慌张。演技不错的小姑娘。我对自己这么说。“你喜欢莉莉？”她抿了一小口玛格丽特，她从不喝酒，所以怕露怯，不敢喝太多。嘴唇上亮晶晶的，看起来挺赏心悦目，我看着台球室那边的莉莉，正在带着笑容毫不含糊地骂那几个犯了懒骨头病的服务生，笑了笑：“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喜欢我徒弟？”“猜的，不过下一秒我就可以确定你到底喜不喜欢她了。”
下一秒她突然凑上来吻住了我，一股鸡尾酒的味道，还带着一点她刚才吃的那颗樱桃的清香。小姑娘——你是不是只会这样，把自己的嘴唇贴在别人的嘴唇上，顶多再摩擦几下，除此之外就不会别的了？我抱住她，轻轻的离开她的嘴唇，“这样会比较过瘾。”我又重新吻上去，咬她的下嘴唇，她像是被惊着了，一下子抱住了我的背，整个人都提了上来，接着我的舌尖试着舔掉了她下嘴唇上的那点残留的酒——美人唇上的酒就是琼浆玉液。她紧紧的抓住了我的肩头，就在这个时候我放开了她。
“小妹妹，道行不够，还是早点回家吧。”我一口喝完了她那杯玛格丽特，“后厨在招调酒师学徒，真心想玩的话可以先去混个脸熟再来，等你。”我朝她晃了晃那个空杯子，把一张名片压在杯子下，转身就走，我知道，她一定会上钩。
我绕到那条正对着吧台的走廊边，看姜匀的反应，她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用手碰了碰嘴唇，勉强给了自己一个笑脸，拿起那张名片，存进了手机里。
我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一条短信。
“刚才那是我的初吻。”
看完这句话我差点当着走廊里来来去去的人的面笑了出来，我靠，还真是个不涉世事的小丫头片子。我回复她：
“那又怎样？”
她看了短信，也笑了，自然微卷的长发有点挡在了侧脸上，像是醉了的样子，这个时候才看出来她真正的妩媚在哪儿。一个男人端着酒杯过去跟她搭讪，三言两语就被她打发走了，接着她走下吧椅，一路脚步轻飘飘地出了门。
“师父。”小芸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站在我身后。“你想干嘛？”
“你看见了？”我朝台球室走过去，她跟在后面，“你别告诉我——你看上许启东的女儿了。”她急急地说，“刚才如果被谁别有用心的偷拍了交给许启东，就算面上说得过去，许启东私下里能饶得了你吗？”
“许启东太精明，但是只有在他女儿身上总是拎不清。”我随便在架子上拿了根公杆，打量着手边的一个残局。“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只是担心你。”她听完我的话沉默了一会儿，才这样说。
“那就更不用了，我知道分寸——姜匀这么好的一颗棋子，不用白不用。”
“那你能保证她不会有危险吗？”
“这种保证没有意义。”傻丫头，我拍了拍她的肩，“你可以不参与关于她的事，但最好别给我添乱，知道吗？”
“你不该把她牵扯进来。”小芸深深的看着我。
“如果我非要呢？”我看着她，说了这句乍一听有点像小孩子耍脾气时说的话。
“那我只能说我不能保证我会不会给你添乱。”小芸站在灯光下，浓重的阴影打在她脸上，“师父，她不是这样的——姜匀她骨子里就不是这样的人，这样一夜之间——甚至只用了一个小时就学会了抽烟，喝酒，和一个刚认识的男人接吻，混在这种地方——她根本不是这种人——为什么要把她这样的人扯进来？她这些天承受的东西还不够多吗？她被打击的还不够吗？她——”“你同情她，我不会同情她。”我第一次赤裸裸的打断了她。“对于你刚才的话，只有两种解释，一种是，你根本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了解她，她本性如此，一种是，她受的刺激太大，甘愿用堕落来麻痹自己。”
“而无论事实是哪一种，都不影响我的打算。”说这话的时候心里突然涌上来一种不忍，我看着小芸，她已经渐渐在台球室人来人往的历练中懂得了“不动声色”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看的出来她眼睛里的悲哀，透亮透亮的像朝露。
当姜匀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承认我差点没认出来。
她穿着调酒师的工作服，领口的蝴蝶结和其他人比起来有种说不出的精致，爽利地梳着高马尾，没化妆，但干净的大红唇给她的气质加了不少分。看见我的时候她热情地打了个招呼。“老板——”她摇了摇手里的调酒器，“我都来了快一个月了，也没见你来这边转转。”
我故意愣了一会儿，才说：“你是……小匀？”
“我这么差劲？你都快不记得我了，”话虽这么说，她还是笑的很灿烂。“你的师傅是谁？学了一个月就敢把你放到台前来接单子？看来我得扣他半个月工资长长记性。”我看着她熟练地顺手把操作台上的东西归置了一下。
“Jack今天请假，让我来给他代班而已，今天又不是周末，没什么人——再说了，你是质疑我的学习能力么？”
“快期末了吧？”我很快的在脑子里算了一下日子，抛出这句话，“小妹妹兼顾的了工作和学习么？”
“明天开考——既然碰见你了，就跟你请两天假，考完了我就能一直呆在这儿啦。”她打开调酒器，把酒倒在杯里，一点点酒因为她手抖而从杯沿边滑落下来，她马上用抹布擦了擦。“业务不熟练啊。”我把胳膊抱在胸前，“好好干吧。”
姜匀刚准备抬头再说点什么，连那个笑容都已经准备好了，可当她抬头时发现江芸也来了。“莉莉？”她的笑凝结在脸上，立马又舒展开，“要不要来点什么？”
“你他妈的在干嘛？”江芸一字一顿地把这句话说出来。
“招惹你了？火这么大？”姜匀依旧笑着，我承认，这方面她比小芸更有天赋。
小芸和她就这样隔着吧台对峙了有十秒钟，然后小芸突然荒唐地笑了出来。“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屎吗？”她看着姜匀像看着一个什么怪物，“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受了点刺激就要作贱自己是吗？”
“莉莉，我是抢了你男友还是砸了你饭碗？我正正经经地当学徒打工，有什么伤天害理的地方吗？”姜匀耐心地看着小芸，非常漂亮地保持着她的笑容。
“你什么都不明白——你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在酒吧后门和那些混混们都干了些什么，天天和不同的混混约会——我靠，你知不知道那些人是什么来头？你都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什么恶心的传染病或者毒瘾就凑上去和他们调情，接吻？你以为谁会在乎你么？你以为你能得到什么？”
“不就图个开心吗？各取所需而已。”姜匀还在绷着，我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好戏才开始。
“我知道——你想挤进这个圈子，因为你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挽回你爸？让你爸心疼你，知道他伤你伤的多么深？别傻了行吗？你用正常的思维方式想想，全世界他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他为什么对你这么冷淡？他为什么不肯见你和你妈？他为什么不肯让你们和她扯上哪怕一丁点关系？你想过没有？他这么绝情地对待你们这些家人是因为他想尽可能的保护你们因为他自身就是个烫手山芋——你就是个傻×”
“莉莉。”我叫住了她，“三哥跟你说什么了吗？”
“你自己要这么犯贱——那别人理所应当地就会觉得你贱，你以为他们事后在你耳边说你好美你好性感，是在夸你吗？”小芸没理我，她此刻脸上写着破釜沉舟四个字，姜匀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你能不能对你的亲生父亲抱一点信任？你真的爱你的父亲吗？你爱的是他本身这个人吗？还是只是那个会照顾你，会给你好看的贝壳，带你去船上看海的那个男人？那段回忆？别太自私了行吗？一但他伤害你你就要这样恨他，就要这样堕落、作贱自己来博同情，找刺激，回避问题？你真的觉得你这么一个又自私又蠢的人可以混的下去吗？”
“停下来，莉莉。”我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腕，这场戏出了点岔子，“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陆宇辉那个小子和我一样把这场戏从头看到了尾，小芸却在结束时才发现他。“你怎么来了？”她们两个小姑娘几乎是异口同声，不过姜匀没出声，她的表情告诉了我。“姜匀，老白——班主任给你妈打电话了，你之前一直说自己病了，在家休养——明天就考试了，你妈说，让班上的同学来找你，不管怎样明天的考试你得好好的参加，如果你愿意的话今天晚上你可以不回家，好好备考。”陆宇辉没理小芸，他看着姜匀，眼神复杂。“你怎么知道她在这儿？”小芸低声问了那小子一句。
“我在网吧里认识的一个哥们儿说他前几天睡了你们酒吧的一个妹子，她喝多了——在床上跟他闲聊，说自己认识我，还是同班同学。”
“莉莉——”陆宇辉有种很特殊的倦怠，“我从网吧一路上过来，特别想找个人说说话，你知道我看起来哪里都混的开——事实上我还是挺乖的。”他轻轻的笑了笑，“姜匀她——这个月基本上就在学校露过几次面，她跟所有人说她病了，她闺蜜还一直想着什么时候有空去她家看看她，在家学熬汤折腾到半夜，就是为了她——我那哥们儿说，‘那小妞真行，看着挺嫩的，到了床上浪着呢’”小伙子有点语无伦次，听的出来他语气里的惋惜。
“我不回去。”吧台那边，姜匀硬硬地说了一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