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实验室门外等着轩昭的是日之民的首领们派出的战士，班诺。
他带着黑色的石质面罩却赤裸着上身，在白天明亮的月光下，他青灰色的皮肤闪耀着宝石一般的光芒。
如果有人能仔细观察的话，就能发现他皮肤的颜色在慢慢的变淡，也许过不了几天，就能和多数人那样白皙了。
班诺拒绝相信神灵，但他依然觉得这个看上去像孩子的存在能带给他们希望。
他们一边走着，一边交谈，轩昭背后的两人依旧没有说话。
”轩昭，你成功了吗？“
”是的，让你失望了。神灵还是会降下恩赐的。“
”是吗？我看到的只有一个人类的勇士，在为了异乡的怪物而奔波着。“
”但驱使着勇士的便是神灵，而且我也并不是人类，是披着人皮的怪物。“
也许是因为班诺的身份不同，轩昭回应他的话不像对其他的追随者那样随意。
”那这是一个怪物拯救怪物的故事，真是可笑啊。“
”也许人类的神抛弃了你，但怪物的神会庇佑你的。不过，神还是多变的，可以的话，依靠自己是最好的。“
原来想安慰班诺的轩昭改变了口吻，他想起了自己的原来身份，那远比渊之子的名头来的不容易。
“我以为自称神使的你不会说出这样的话，起码还保有最基本的尊重。现在看来那神明不过你找出的一个借口。但是对我来说倒是无所谓，我更愿意相信你是一个天外来客，而不是什么神使。”
轩昭没有感到惊讶，班诺已经活了二百四十年了，他经历的事情不会比轩昭的任何一世要少，有一些看法也是很正常的。
其他的日之民大多也是这样的态度，他们承认轩昭为日之民所做的，却不认同他神使的身份，虽然已经黄昏化的他们时常能听见来自深渊的低语。
“没有信仰，那你生存的支柱又是什么呢？”
“最早的时候，我是卡莱帝国的一个猎人，除了家人，我什么都没像过。特别是我的儿子，他能进入帝国最好的学院学习，绝不是偶然，他是我的骄傲。那场灾难降临的时候，我的家人都离我而去了，尤其是我的儿子，知道检验血族身份的他，主动揭发了我。于是我只能依靠着救我出来的弟兄们，一直扛到了流放法案商定的时候。然而，不幸总是不会独自前来，同一个组织的弟兄无意中透露了神族能互相吞噬的秘密，我就靠着自己的能力悄悄的离开了。过了一阵子，几乎没有人活下来。后来，那几个吞噬了无数的同族，觉得自己成了神的家伙，冲击了帝国的防线。他们真是厉害，让帝国至今还流传着恶魔和怪物的传说，让改动后的流放法案给我们带来了日之民的头衔。这两百年来，我靠的都是我自己。支柱嘛，大概就是有一天能回来看看，这也是我会跟你出来的原因。”
班诺用一种异常冰冷的口吻诉说着自己的故事，仿佛那是发生在旁人身上的。
“那你看到了什么？”
“可悲。我想到了帝国会毁灭，就像泛大陆上曾经的那些朝代一样。但我却没有想到，血族都没有毁掉的世界被人类自己给摧毁了。第一次晶巢战争为了争夺资源，在那个男女都能上战场的年代，死了百分之四十的人。第二次晶巢战争为了让别国占不到资源，在那个老少都要上战场的年代，死的只剩下八分之一。而且整个泛大陆都变成了这个样子，如果不是人类的体质太差，活在那炼狱般日光下，绝对比辐射要舒服的多。”
“确实如此。但没有神族冲击帝国的序幕，第一次晶巢战争根本不会爆发。第二次战争的导火索也是晶巢中出现的怪物，根本算不上人类。”
“这样说的话，那个所谓的素食主义者和养殖者的争论你就该听一听了。他们都是卡莱帝国末代的血族，对应第五能级而被称作嗜血种，我们叫沉睡期。这个阶段的我们已经走到了进化的顶点，不是沉浸在无尽的猎杀之中来维持清醒所需的能量，就是陷入了如同死去一般沉睡之中。素食主义者，或者用帝国人的称呼，奴隶主，他不吃同族，不吃人，不吃动物，他只吃菌类。但他为了醒着，每天都要吃掉上千人的食物，所以他奴役了数千人来为他工作。而养殖者则有些极端，为了补全进化所需的基因残片，他养活了数万用于抽血的人类，还会将那些血液贩卖给其他的血族。奴隶主认为养殖者太不人道，而且人类能创造更多的价值，而养殖者却绝对奴隶主是个废物，根本不能进化到下一个阶段，然后他让自己的奴隶在输血同时加多了工作。原来我觉得他们都很可笑，现在我还是这么想。但如果血族真的能统治这个世界，不说奴隶主，就是养殖者还活着。不对，就是十个养殖者还活着，人类的生活都能比现在好的多。作为血族的他，会希望更多的羔羊活下去的。”
轩昭对于这个话题很有兴趣，他顺着班诺的话讲了下去。
“我们先不谈这个生活的更好取决于在人口的数量还是生活的质量，也不谈战争对人类文明的促进。有一些事情是人类永远无法接受。他们能忍受同类的奴役，却不能忍受异类的奴役。他们能接受在战场上失血，却无法接受成为食物的命运。有人说过，人类的伟大是勇气的伟大。也有人提出过，让一个永不会犯错误的机器来执政，决定人类社会的走向。机器甚至会被设定成为了人类着想，为了人类服务，但是很少有人直面这个观点。他们总喜欢以假象中的缺点来否定这个机器，从而心安理得的生活在同类的统治之下。当然，如果那时血族有着第六能级的武力，人类就不得不生存在血族的统治之下了，然后你就能看到无数加入血族的人类。”
“如果一个人，不需要在他生命最旺盛的时候才能成功转化的话，我倒相信这个世界会有很多血族的。现在嘛，即使血族有着长久的寿命和强大的力量，但无法触碰源晶的弱点，就让人类的身份有了优越性。这个源晶具普及到每个人手里的时代，有谁又愿意生存在野外的高频辐射和日之国的炽热阳光下呢。他们连源晶炉的笼罩范围都不愿意离开。”
“这也不错。但如果这个世界没有源晶的话，你觉得会有多少血族。”
“这样就没有理由不成为血族了，我甚至不需要列举血族的好处。我们成为日之民后，连生的都比人类勤快，毕竟孩子很难存活下去。”
轩昭停下了脚步，他回头盯着班诺面罩缝隙中的眼睛，郑重的说出了自己的问题。
“你愿意看见这样的世界吗？”
班诺迟疑了，他知道眼前这个自称神使的家伙即将消除地上的高频污染，他要是继续改良菌种的话，一定可以将那些四散的晶巢连根拔起的，到时候可能真的没有源晶了。
“我无法做出回答，这是人类将要选择的命运。即使这个世界充满了血族，对我来说也没有好处，反而会更无趣”
“那你可能会错过一个复兴血族的机会噢？”
轩昭的语气变得俏皮了，好像刚刚的谈话让他和班诺熟络起来。
“血族？有时我觉得这是人类的偏见，你觉得我这种异变种和可能一辈子都出不来水面的固化种算是同类吗？我现在只为了我自己考虑事情。”
“你生错地方了，一个法则容量更高的世界会有你喜欢的秩序。“
班诺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但是在面罩之下没人注意到。
”那是你来的地方吗？我也想去看看。“
轩昭暗暗的叹了口气，他没有理会班诺说的话。
”你想让你的世界变成那样吗？更多的超凡生物，更复杂的社会阶层，与仍然占据主导地位的人类。”
“当然了，不会比现在的世界更差，那就是更好的。“
轩昭露出了笑容，那不是真挚的微笑，而是业务员招揽到业务时的有趣表情，带着庆幸，带着如释重负的喜悦和一丝根本看不到的怜悯。
”我很想说如你所愿，但是我做不到，只有我背后的神灵可以。“
”哈哈，说了这么多，你还是回归到了神棍的本职，开始劝我入教了。“
”你也许无法理解，我所说的并不是送我来这里的神明，而是另一个，更加伟大的存在。“
”都不可靠的，不是你自己说的吗？神是多变的。“
班诺的笑意透出了面罩。
他简单的辩驳却让轩昭罕见的停顿了片刻。
”不对，多变或许是我自己，他们一直以一种相同的眼光看着我。“
班诺没有在开口，他没办法评论那些自己没见过，也没听说过的东西，更何况他还有麻烦要处理。
他只是默默的摘下了面罩，熟悉着已经适应月光的身体，
”有人过来了，应该是来试探你的。我要出手吗？“
”不用，联合议会的人会帮我们解决。“
从街道两旁传来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喧闹声，但很快平息了下去。
而轩昭也站在了联合议会的大厅门口，他们的进入，让两百年没有响起过的血族警报振动了整个帝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