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茂林倒在地上,他看着微微亮起的天空,就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了,秘药比预想中还快的烧干了他的寿命。他没有感到冰冷,在刚刚的对决中受损的脏器开始渗出滚烫的血液。在这一刻,他只觉得无比的宁静。
但此时,一个他最不想听到的声音出现了。
“邱大哥你醒了。我给你服下解药了。不过你好像提前就服了那秘药,亏的寿元可补不回来。你要是进阶先天也只有一甲子不到的时间了。”
邱茂林缓缓的运气探查体内,秘药激发出的血气还停留在他的体内,让他轻易的止住了血。同时他还感受到一股药力在他体内散发,在恢复他的伤势。只是那血液中干涸的感觉让他明白这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邱茂林坐了起来,他仔细的看着眼前的萧然,熟悉的面貌和声音让他有些恍惚,仿佛眼前的那人不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而是多年未见的兄弟。周围是悬崖峭壁,以他现在的伤势没可能逃离。他也知道自己没有出手的机会,萧然解开穴道的封锁也是为了让他能更好的调息伤势。想明白了这些,他放弃了挣扎,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和你萧然还有什么可说的。你留我一命是想要秘书房的情报?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萧然没有直视邱茂林,反而向山下看去,远远的望着金鳞山庄。他语气微妙的对邱茂林说:“我是为了救你。你服下的秘药会要了你的命,我不把你制住带走,怎么给你服下解药呢。而且连你服下秘药的事情我都知道,你觉得我还需要什么情报吗?”
邱茂林一时语塞,他心里明白萧然为什么要冒着风险救想杀他的自己,这原因让他难以接受。他只好从另一个角度切入:“那你办这武林大会就是想让秘书房对你动手,让后一网打尽,树立起你的威名?然后再以此号召天下武林,让自己的盟主之位名正言顺?“
萧然有些嘲讽的撇了撇嘴角,这次他嘲笑的是他自己“我说我一直想的只是和家人一起平静的生活下去,你信吗?我确实是故意想引出秘书房动手的,我想知道朝廷对付我的底牌,也想知道皇上对我的态度。你知道吗,在察觉道秘书房要在监视我的时候,我甚至撤回了金鳞山庄在江湖上的眼线和布置,还上书给皇上请罪。皇上下旨问我:‘练武为何?’我上书回到:‘愿承家父之业,为天子,牧武林。’之后便得到了要我父去澜河为质的消息,我拒绝了,秘书房就筹备着对我动手。我安排完家人以后,要进京当面问一问皇上,我到底错了什么。金鳞山庄这片基业虽好,可底下不过百余户人,不该有那么多是非才对。”
听完萧然的独白,邱茂林有些释然了,原来当初的那个萧然没有变,便的是那个在秘书房做了十几年采微客,阅尽人间污浊的自己。他对于萧然的情报来源还有些在意,但那已经不是他该担心的事情了。他努力回想起多年前自己曾对萧然用过的语气,那是兄长对弟弟的温和声音:”萧然,我是在三天前服的秘药,现在已经油灯枯尽了,全靠药力吊着,你救不了我的。我有一个问题,你一定要如实答我。“
萧然有些惊慌,他不顾被偷袭的可能,赶忙过来把真气渡给邱茂林”萧大哥,你坚持住,我把先天真气的修炼法门给你,你修成先天就自然能补足寿元了。“
”箫兄弟,我师妹跟你走后,到底是怎么死的。那天,我听说你要娶一个官宦家的小姐入门做正室,便担心师妹在你家里被欺负。然后我就过来了。我看到一顶轿子入了你家的家门,我师妹也是这么进去的吧,她那天肯定很高兴吧。过了一阵子,我找了下人想问问师妹的情况,他却说先前少爷娶的那房小妾已经死了。我不信,我也找不到你,我只能去找师妹了。你们把她埋在了后山,她是多喜欢热闹的一个人,死了以后也没人作伴。我就把她挖出来埋到热闹的地方去了。不过我想了想,师妹还是会点武功的,她是怎么死的呢,她在你金鳞山庄的层层保护下是怎么死的!“说到最后一句的邱茂林嚎叫了起来,还像是在哀求。
邱茂林的声音微弱了下去,有些模糊”后来我有人跟我说,她的尸体上有伤,是被人一掌打死的,我就觉得她是你杀的。那个官宦人家的小姐地位不低,要娶她的话是不是得家室清白,你不愿家里有一个做过前朝将军的人教出来的徒弟,就把她杀了。然后当作小妾给埋了,没名没份,好娶你的大小姐,然后靠着你丈人的势力在朝廷里占据一席之地。“
邱茂林的声音开始断断续续:”我这时就想找你报仇,可是凭我一个人,我没办法敌的过一整个金鳞山庄,我不敢来找你。于是,我想到了已经计划要对付你的秘书房。我一步一步的赢得了秘书房的地位,最后我拿到了指挥的位置。但现在想想,我应该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不管是不是你杀的,我都没办法再报仇了,我只希望你能告诉我真相。“
萧然表现有些伤感,他回忆起了自己的新娘:”邱大哥,那一掌是我拍的,但你找到的不是翠萍。我金鳞山庄独立于江湖之外,从没有想入朝参政的想法。是那毒妇的家人想要利用联姻借我金鳞山庄的名头形式。那毒妇买通了我家中的佣人,给翠萍下毒。我那时不知道毒妇的险恶用心,我娶她进门之后,她一点点露出了马脚。还想串通管家杀了翠萍的孩子,我一气之下便把她一掌打死了,让后为了羞辱她的家人,就当作妾室埋了。翠萍我埋在了萧家的祖坟里,早就不在此地了。“
萧然低下了头,他看着已经衰老的不成样子的邱茂林,觉得有些伤感。如果不是这个误会,以邱茂林的天赋到现在也许也是先天了。”邱大哥,是我害了翠萍,你找我报仇也是应该的。只是我还有事要办,不能让你一刀杀了我。“
邱茂林大声的笑了起来,笑声里面带着一点哭意。”箫兄弟,你没做错什么,是我错了。“原来他该恨的不是夺他所爱的萧然,也不是抛弃他的师妹,而是他自己。没有前途被师妹嫌弃的自己,不敢报复懦弱胆小的自己,沦为走狗疯狂杀戮的自己,以及最后什么都没能改变的自己。邱茂林突然想到了什么,他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照顾好翠萍的孩子。“然后他便觉得没什么遗憾了。
他笑着拨开了想要给他运气续命的萧然,他用尽力气,一掌拍在了自己的胸口,断裂的肋骨插进了他的心肺里面。
在萧然的惊慌之中,他的目光渐渐的涣散了,他看着这微微亮起的安静天空,就好像许多年前在西北边城看到的那样。那是他这一生中看过的最美好的天空,那里有他还未死去的父亲,还有默默的敬仰着他,练武时总爱用余光瞟他的师妹,他爱着的师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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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因为父亲的缘故,不能入关内生活的邱茂林做起了向导
。他离家往往要十来天才能回去一次,所以他会给心爱的师妹带上一些关内的新鲜东西来作为补偿,让自己的愧疚减少一些。
这天,父亲的朋友送来了一个少年,朋友托父亲照顾他,然后找个机会送他回家。那时侯快要入冬了,来往的商队寥寥无几,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于是,那个少年便在邱茂林的家里住下了,少年的名字叫萧然,是金鳞侯的嫡子,以后是能封侯的大人物。邱茂林第一次见萧然的时候,萧然还是一个连内息都调理不好的学徒。
北边关外冬天的日子很平静,也很无趣,邱茂林便顺着少年的意思教起了父亲传给他的武功。父亲没有阻止,只是说不要教给萧然他们的运气方法,让他坚持修炼自己家里的。
少年学得很快,仿佛他天生就该练武那样,很快学会了邱茂林的刀法和身法。然后教无可教的邱茂林便让师妹接手去教,他自己则是出门去找些活干,来面对家里多了一个人丁带来的负担。
对了,说是师妹,那其实是父亲给他找的媳妇。年少时和他一起练功,就叫她师妹了。他们已有夫妻之实,只是邱茂林没有积蓄办一场翠萍想要有的婚礼。其实师妹翠萍不该在关外生活的,她喜欢新鲜的东西,喜欢凑热闹,但她喜欢的东西都在关内。邱茂林常常对师妹许诺,等到他要照顾的父亲去世了,他就跟翠萍进关生活,他们可以去京州看春湖,去沧州看青山,去澜河看海。
冬天过去了,少年的武功有了很大的长进,他不想走了,他要留在这里练功。邱茂林没有拒绝,他也喜欢这个勤奋练功,待人友善的少年。师妹也很照顾他,因为这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少年有着丰富的学识和大漠里没有的有趣故事。
邱茂林又开始了向导的工作,他虽然武功高强,却没有争斗之心,做不了镖客和为赏金奔波的猎人。他父亲送他的出师礼物,长刀凛风,还没有沾过人血。所以他们的日子过的很清贫。
就这样,到了第二年快入冬的时候,让他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天回家,邱茂林照例与师妹翻云覆雨了一番。但他半夜却被师妹惊醒了,他看见师妹拿着雪落,顶在他的胸口,正在犹豫着要不要下刀。他没有想着反抗,而是温和的问起师妹原因。师妹哭着放下了刀,告诉了他一些秘密。
原来,师妹小时候不是遇到饥荒,被父亲救下的灾民,而是被父亲从关内劫持来的富家小姐。
原来,师妹一直记恨着对杀她一家的父亲,也记恨着想照顾父亲多过爱她的自己。
原来,少年留下不单是为了习武,是情窦初开的少年喜欢上了教他练武的漂亮师妹。
原来,师妹是想杀了他然后和少年一起进关,去过金鳞山庄里的富贵生活。对于师妹来说,那才是一个富家小姐该有的生活。
只是,最后的最后,师妹下不来手杀自己。
他醒了,师妹自然更下不去手了。
邱茂林有些两难,他爱自己的师妹,也放不下自己的父亲,而他现在不敢再让师妹照顾病重的父亲了。师妹带着咒骂的哭泣声干扰了他的思考,他没有对师妹动手,只是一个人静静的离开了。
他找到了萧然。被他惊醒的少年有些手足无措。在他的试探之中,少年没有过错,他既不知道师妹复仇的计划,也不知道师妹和自己的实际关系。少年的心里只有一种心上人回应时残留的喜悦。
这样的少年应该能带着师妹好好生活吧,邱茂林这样想着。
第二天,邱茂林瞒着父亲,送走了哭着的师妹和少年。他要少年答应照顾好师妹,如同一个看着妹妹出嫁的兄长师妹临走前把雪落还给了他,说她已经放下仇恨了。但他绝情的告诉师妹,他们已经回不去。他说他还是爱着师妹的,只是那已经不是情人间的爱了,而是亲人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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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多年以后,邱茂林在闭眼长眠之前才发现自己错了,他后悔了。他多想和师妹一起重新回到那个座边城,带着他们的孩子和属于他们的幸福,一直一直的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