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姐姐来了。”白淑华在爷爷耳边说了一句,爷爷白启华这才抬起头来,手里依旧拿着他的长烟杆。
白淑雨闻声看过去,只见长凳上坐着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憔悴的老人,没有当初的苛刻与严厉,只是徒留看破后的凄凉。白淑雨是知道的,这两年来奶奶和爸爸先后离去,爷爷心里自然是不好受的,历经世间冷暖悲欢,或许才能真正放下公利心。
“爷爷。”白淑雨走到白启华身边。
“淑雨,你爸爸去了,他要走的那天晚上,他和我说,他后悔了,他这辈子活得好失败,好失败呀!”白启华哏咽着说。他还记着那天晚上,白绍杰临死前说的话。
“爸爸,我觉得自己这辈子活得好失败,当初我因为云芳不能生育,淑雨又是女孩子而一个人外出打工,后来结识了桂芝,辜负了云芳。其实我早就后悔了,这么多年来,我没有一天活得舒心,桂芝她蛮横任性,根本不能和云芳相比,我是个男人,可是桂芝她啊!总是让我在外人面前没有面子,时间长了,我也厌倦了,大概我和她是没有共同语言的。”白绍杰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一下子咳嗽了起来,咳出了血,可是他竟然笑了,笑得那么绝望。这些话他早就想说了,没想到却是在现在才说出口。
“绍杰,别说了,是爸爸不好,要不是爸爸重男轻女,你也不会负气出走。”白启华自责起来。
“爸爸,我不怪你,只怪我自己不够坚定,我现在只想亲口对云芳说一声对不起,现在看来是没有机会了。如果你见到淑雨,一定要告诉她,我不是个好爸爸,但我是爱她的,希望她能原谅我。”白绍杰说完就离世了。
白启华哏咽着向白淑雨说着那天晚上的事,眼泪也不自主流了下来,白淑雨听到一半就已哭成个泪人。
“淑雨,都是爷爷不好,要不是我封建思想重,你爸爸他也不会那样对你们。”白启华哏咽道。
“不,爷爷,淑雨不怪你,淑雨过得很好,真的不怪你们。”白淑雨哏咽道。其实她是怪过的,只是这么多年了,她早就想开了,村子里的封建思想好像是根深蒂固的,爷爷生活在这里,难免受其影响,她又怎么能怪他呢?如果非要怪谁的话,只能怪那吃人的封建思想。
“淑雨,你来了。”钱桂芝的声音让白淑雨有些不知所措,要知道钱桂芝以前是见不得白淑雨的,从来没有给过她好脸色,像今天这样平和的一句问候,实是难遇的,白淑雨都有几分恍如隔世的感觉了。
“阿姨。”白淑雨一时间倒是不知道怎么称呼钱桂芝了,似乎她以前从未对她有过任何称呼。
钱桂芝穿着素衣,带着白头巾(俗称孝帕),看起来也有几分憔悴了。这时的钱桂芝也不似当初那样蛮横无理、盛气凌人了,反倒像一个饱经沧桑的妇人,不尽的凄凉。白淑雨看着她的样子,忽然觉得她很可怜,无论如何都恨不起来了。
这时的白淑雨才明白,这世间没有绝对的坏人,也没有绝对的好人,是好是坏,关键是你所在的角度。当初她以为的坏人,如今都已成了这般模样,只有感叹人生无常,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钱桂芝给白淑雨拿来一张白头巾,白淑雨这次倒是给戴上了。在白淑雨的家乡,长辈去世后,血缘关系较近的晚辈都要戴上一张白头巾,俗称包孝帕,算是尽孝道,包孝帕的人越多,表明这家子孙后代越孝顺,外人看了也体面。
白淑雨和同姓的几个人在爸爸棺材前跪了十几分钟,道士们停止了念经,敲锣打鼓声也随之戛然而止,一行人这才起身来,走了出去。
白淑雨走到坝子里,深深吸了几口气,突然觉得外面的空气真的好舒服。转身看到叶辰浩和杜铭轩正无所事事的盯着牌桌看,一张方形桌,十几个人围坐着,老的小的闹成一团,没有身份,没有顾忌。
庄家汉比不得城里人,没有那么多可以游玩的场所,也没有那么多玩的花样,平时忙于农活,大家也没有什么时间聚在一起玩,待到哪家有什么红白喜事,一些人就会抓些空闲时间,自发的聚拢在一起,玩个扑克麻将什么的。对于大多数牌桌上的人来说,赌博纯粹只是玩耍,输赢都是无伤大雅的,但也不乏一些嗜赌成性的人,本来家里就没什么钱,平时就靠卖点牲畜、粮食维持生计,却也拿着家里剩下的一点钱跟着在牌桌上吆喝。
白淑雨很快注意到牌桌上的一个男孩,明明才十岁,却像个成年人一样跟着在牌桌上吆喝,不时还爆着粗口,活脱脱一个流氓混混的模样,哪里像他哥哥白淑华那样温顺,不错,那便是白淑雨的二弟白淑强。白淑强很小的时候就不喜欢自己的名字,说是“淑”字听着太女孩子气了,非要改名字,白家本就宠爱这个男孩,也不管什么字辈了,就直接给他去了“淑”字,唤作“白强”,本来白家是很注重字辈的,到了白淑雨这代正好是“淑”字辈,这下倒给废了。
“白强,到你了,跟不跟啊!”一个小混混打趣道,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大概是拿了一手好牌。这一桌子玩的是扑克牌,所有要参加的人先往桌上扔五角钱,然后由前一回的赢家发牌,每人面前发三张纸牌,由自己选择先看牌再选择玩不玩,或是不看牌直接往桌上扔钱,后者风险虽大,但是收益也大。就是赌个运气,不看牌的扔一块钱在桌上,看了牌的就要扔十块钱,如此来看,看牌了的赢了一把,虽然胜算多一点,最多也就不过几十百块钱,还是在玩得人多的情况下,输了却要输好几十块钱;对于没看牌的人来说,输了不过是几块钱,赢了却是翻了几倍不止呢!在白淑雨的老家,这样的玩法俗称“三批”。
“当然跟了,谁说我怕了。”白强说着就往牌桌上丢了十块钱。
这白强是村里出了名的小混混,学习成绩不怎么样,玩牌的手气倒是不错,同龄的孩子都以他为首,年纪比他大的孩子也跟着称他为“强哥”。
“哟!强哥,赢了就要走了吗?太不厚道了吧!”一旁的小混混见白强揣着钱要走,打趣道。
“我没赢,我妈叫我呢!”白强不理旁边那个打趣的人,自顾自地装着钱起身就往屋里走。
白淑雨看着白强,突然觉得这个弟弟虽然不学无术,却没有想象中那么讨厌。
白强自然也是注意到了白淑雨,不过他没有向她打招呼,眼神停留在白淑雨脸上几秒后,转身向屋里走去。白淑雨却也不在意,只在白强看向她时,给了他一个微笑,不作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