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兄弟,你在京城,可还有什么亲人吗?”
在长安三年的京城,当然没有,我的亲人都在2016年呢,我想。
“没有。大哥,怎么了?”
“兄弟啊,那在这京城里,以后你千万不可再自称姓李。女皇帝容不下前朝李姓皇族,到了下面的小官,对姓李的可就更是抢人财产、污人罪名,搞不好弄个罪名就要杀头的。”罗会说。
还没等我稍微有时间思考一下这些宝贵的背景信息,从不远放的树底下蓦地窜出个小青年来,故意把土踢得老高,走到我和罗会面前。
“哟,这不是罗哥么,您这是出恭回来了?”这个贼眉鼠眼的上青年流里流气地对罗会说话。
“张小哥好啊。托小哥福,晚上收工回来了。”
“既然是托我的福,那就给几个铜钱使使吧。我也不要多,二十个。”
“张小哥,这钱前些日子不是已经给您孝敬了吗?”
“呸,那是大爷的。我这里只跑了腿儿,一文钱都没捞着。小爷上午赌输了那么几文钱,罗大哥这生意发财,不如先匀我几文?”
敢情这是明着抢人呐?这世道还有没有王法!
“这位小哥,您既然也瞧着罗大哥这生意不错,那您不妨也入伙嘛。看您这年轻力壮,您要入了行,罗大哥的生意没准儿都得给您揽走了。”嘿,好好的不学好儿,他倒有理了,我忍不住呛声这个看起来跟我一边年纪的小年轻。
“放屁!谁要干这熏死人的活计。罗会!我再问你,这钱你是有是没有,不就一句话,有,还是没有?”这位叫张小哥的把细细的胳膊在我们眼前挥了挥。
“小哥别生气,有,有,小哥要钱,这钱就一定有。只不过今天早上都是主顾,没有结现,现在我这儿身上只有十文铜钱,您看,要不今儿就委屈一下?”
姓张的小子一边收钱一边又问:“这是哪儿来的壮劳力?不是罗大哥不晓得什么时候留下的野娃娃吧,哈哈哈。”
“没有没有,张小哥您积积口德。这是我远亲的同乡,来京城混口饭吃,以后还要仰仗小哥。”
“哟,远亲的同乡呐。不会就是远亲吧。小兄弟,改天去城西赌坊里玩儿啊,有酒有女人,那地方美着呢。你在乡下肯定没见过。”
“哼。”
“哟,这还气性着呢。我跟你说,没钱也不打紧,去了以后,只消报你张小哥的名号,一定有人招呼你玩儿。走了啊罗哥,回见。”
我中间几次想上前抱住这姓张的干上一架,可都被罗会生生按在地上。作为一个从小时就接受金庸小说淘洗的青年,我当然知道各处自有各处的江湖,既然罗会不愿出头,这口气,不妨日后撇干净罗会的关系以后,我自个儿来日再出。
姓张的小青年走了,罗会就把我扶了起来,挡住让我穿好衣服,再两人一齐坐到了牛车。
驾车的罗会就像变了个人,完全没有刚才对着地痞流氓时的忍气吞声,神色十分轻松,连脸上的皱纹瞧着似乎也舒展开了。我俩一人一边坐在牛车上,赶着车继续往城外走。
一路上我打听了向罗会打听了不少他自己的事情。比如,罗会是职业掏粪工人,这牛车里现在正充满了今天收到的大便,他正把车赶回来,将大粪倒到自家院子旁边的粪坑里去。比如,出了内城后转上小路不小心在路旁看到我,所以就过去帮助。比如,这牛车是十几天前刚买的,花光了罗会攒了快一年的积蓄不够,还去当铺当了几套冬天的衣服。
这个投资比不上高铁,可是绝对是一个普通人能做出的最重要决策了。我打心眼儿里佩服罗会的勇气。再看他的神情,我终于明白,这是普通人对生活充满希望时会发出的光芒。
我们继续在乡野路上慢慢走着,牛儿的铃铛叮当作响,罗会也放声唱了起来:
“细工出巧匠,细泥浇好瓦。
“要得会,天天累;要得精,用命拼。
“要得惊人艺,须下苦功夫。”
唱法嘛,反正就是乡村金属。在这歌声里,坐在牛车上,闻着大粪味儿,头顶上是明晃晃的太阳光,我脑子里莫名地跑出几句完全不相关的诗来——
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突然,一片黄灰出现在前方的视野里。罗会把车停下,坐直身子看了看,“好像是官府的人。”他说着把车赶到了路旁给这些官爷让道。
只一小会儿功夫,这些骑马的官差就到了我们身边,也不继续往前,反而停了下来,盯住我们。
“官爷,官爷,小人罗会,京城里掏粪的。我们没犯什么事儿啊。”
“问你话了吗?闭嘴。”其中一个打头的喝道,他转转一偏,用极其傲慢的眼神看着我,上上下下把我扫了一遍,然后说:“你,姓李?”
“我,我姓木。”
“哼,姓木?叫木什么?”
我脑子轰一下僵住,“木,木子。”我强作镇定,回答他。
“木子,李吧。”
“来人,带走!”
“官爷,官爷,这是小人远亲的同乡,今天刚来京城,他是犯了什么罪,官爷要带人也得给个理由啊?”
“这人是受李氏赐姓的下人,作恶多端,带走。”
“作恶多端,那也得有个名目吧!”我怒道,直斥这为首的官差。
“城里的张七已经把你做的恶事都告官了,你想辩解做了什么,等上堂的时候和张七对质吧。带走!”
于是我这穿越的第一站,看到了长安三年京城外的乡下自然景观;第二站,就看到了同年京城内的监狱人文景观。
我被和其他几个男犯人锁在同一个牢里,个个衣衫褴褛。过去一打听才知道,这间大牢里的,全都姓李。被抓来的理由千奇百怪,只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大家其实都没有犯事。
“我还以为狄相公这种李氏的远亲能坐上相位,咱们这些跟皇家八杆子打不着的人,灾祸就算过去了呢。”其中一个人说。
“那是狄仁杰本是异姓,上面又有人提携,这才有了出头之日。而且,越是他这种人出头了,我们这种既不小心姓了李,实际又不是皇亲同戚的,才要被抓来充数啊。”又一个说。
“瞎聊什么呢,有时间不如好好回忆回忆你们究竟是怎么谋逆的,也免得小爷我还要动手用刑。”牢外一个衙役嘟嘟囔囔说。
用刑?!我没有听错吧。我才刚刚穿越过来啊,我在心里想欲哭无泪,我还连我的金手指是什么都不知道,用刑这么暴躁的事情,我搞不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