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零章观火镇
古径西风,却不见瘦马。
观火镇是东土最南边一沿海小镇,民生虽不说富裕,但镇中之人也乐得平安度日。话说这镇子不大不小,但地处沿海,怎么也该变成一个稍显富饶的贸易港口。可观火镇很怪,怪就怪在它太平常了,平常得不像大明国任何一个小镇,没有流落街头的乞儿,也没有仗势欺人的纨绔,炊烟渺渺,鸡鸣鸭唤,完全是一片安静平和的模样。
所以周常觉得很怪,大和谐的地方必有大不和谐。
夕阳渐落,远处海面上一片吉祥的艳红色,周常觉得很美,顺着那片暮色望去,一瞬间沉浸其中,忘记了刚才心中了怪异想法。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也只有达到了如此胸襟的人,才能真正执掌一壁江山吧。他又不自觉联想到了大明皇,明皇胸襟自不用说,世人皆知,敢纳旧日敌之首将为己用,非常人之能。这几日边关传报,这“敌之首将”连破大周国十三城,为大明又打下了一片江山。胸怀即天地,明皇以己身告世人。
周常在思考,眼神中有崇拜,有挣扎,也有一些莫名神色。他观海所以驻足,可驻足不是停步,总是要有再上路的觉悟。周常收拾心情,紧了紧身后包裹,迈步向前。
可是他的脚刚要抬起来,却发现异样!
怪!怪事!眼前这条小径直通海边,虽是在民居之侧,可一点声音都没有,安静得像幽黑深海。这还不是最怪的,最让周常感到不安的是,这小径的边上,有一对青年男女,看似在亲热,双方紧紧抱在一起。虽说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对,但这种羞人事怎么能在外面做!还是民居之侧!
而且周常眼尖,这两人看起来是在紧抱亲热,实际上却是维持着一个怪异的姿势一动不动,身体僵直,像被人点了穴道一般!这两人看起来都是高手!呼吸均是无声无息,场面中只留下周常的呼吸声在急促流转。
但让周常无法向前的理由却不是这个。小径之内不只三个人!远处还有一人在缓缓向小径走来,来人一身水青色长袍,一褚红木钗插于发髻之中,手中还执一折扇。这人长相甚是英俊,剑眉入鬓,目光炯炯,似从夕阳中走来,宛若神人。可如神人一般的人物,步伐漫漫,却就这么停在了场地之中,稍一拂袖,由单手改为双手持扇,背于身后。眼睛先是扫过场中亲热的男女,又面向了周常。
周常并无修为,这时已经紧张得腿脚发软,那青衫男子的轻飘一眼,竟让他无法动弹!不是他不能动,而是他不敢动。生怕脚下一动,这如神人般的男子就痛下杀手,一指剑气就斩了自己。周常虽没动,但浑身颤抖,险些尿了裤子,青衫男子皱了皱眉,表情似是不喜。
这条小径,说宽不宽,说窄不窄,可这四人就这么立在这里却不是那么回事儿。
可是似乎除了周常,其他三人都没有任何开口的意思,搞得周常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就这么呆站在原地,时不时瞄一眼青衫男子。就这么站了近一炷香的功夫,他口干舌燥,背上的衣衫都快被汗浸湿。海风流转,却终吹不透他满身的惶惶之态。
周常想开口,哪怕说句大侠饶命也好,可谁成想,还没等他开口,却听到一声轻微的“啪”。
这声响在平日自不算什么,可在此刻却如平地惊雷,静室落针!周常猛然回头,这才看到想到,原来场面之内不只是四个人。
青年男女立于小路旁,小路旁确是一间不大不小的酒肆,酒肆不高不矮,有两层。二层楼窗口上挂着破布似的旗子,却是如同场中人一般,一动不动,似乎也被点了什么定身之穴。
这“啪”的一声,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开了一坛酒,这让青衫男子愈发不喜。他知道酒肆中有人,却未想到酒肆中的人敢来破这个局!酒肆开着小窗,酒香溢出,清水淡酒确是浓香。
开酒之人的是一个面目和蔼的老头,老头须发皆白,年纪大了,开了间小小酒肆维持生计,且本身也是个爱酒之人。看到酒肆一楼这一桌三位客人桌子上的饭菜一口未动,莫非是缺了点水酒?他坐在台后寻思一阵,便自作主张开了一坛,这开门做生意,酒虽香,却也怕客人不知。可谁知,他一开酒,酒肆里的空气都瞬间冷了下来!老头感觉到了不对,兀自打了个冷颤。他小心抬头,却发现那桌中三人还是未动碗筷,像是在和谁置气一样。这到底是哪来的客人,也太怪了!
小径上众人知道酒肆里有人,酒肆里的人也知道小径上的对峙。可是他们谁都不曾想到酒肆之上居然还有人!
酒肆之上不是酒肆二楼,而是二楼之上,那就是房顶了!房顶有一支烟囱,烟囱不高不大,但能藏人!不是藏在烟囱之内,而是藏在烟囱之侧。只见这人一身紧身黑衣,斜靠在烟囱上,收敛了自己的全部气息,整个人像是一具沉睡的尸体。但是这人却未沉睡,相反他的注意力前所未有地集中。这人手执一张雕花大弓,弓首雕着似鸟似虫的图案,另一只手却是轻挽弓弦,弦上赫然有三支箭!只见他左手三指张开,三支箭品字型置于其上,赫然是失传多年的“一箭射三星”的精妙手法!
这就是后人所称观火镇之局,在一间小小的酒肆内外,各种江湖势力齐齐聚首,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每一方都想杀死他们面前最近的、也是最好杀死的人。杀人并不一定是杀仇人,也不一定是杀敌人,不是故人,便可杀!就算是故人,也可斟酌着杀!
江湖不是朝堂,不讲道理,但讲规矩。可若自己成了那渔翁,便没有什么所谓的规矩。江湖中人,只要有机会,没有谁是不可以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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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中那对青年男女此时却在彼此对视,男子目光含笑,女子气得眼角发抖。可双方右手都抵住对方脊椎,看起来的温柔抚摸实际上却是含着滔天杀意。
酒肆之中坐于一桌的三人,看似和谐,实际却是两人以犄角之型逼住另一人气脉,双方都无法行动。
那最后是让楼顶那名弓手坐收渔利?
黑衣弓手同样不敢动,甚至连咽口唾沫都不敢!一柄通体雪白的匕首绕着烟囱攀上了他的脖子,他脖子感受到了那只握刀的手上传来滑腻的感觉,是个刺客,所以他不敢动,也不能动,那匕首太锋利,就算他不动,都已经割破了自己的皮肤,一滴血慢慢往下淌。这个刺客藏于此处的时间甚至比他还要早!到底是谁要算计谁?黑衣弓手在心中郁郁想到。
青衫男子只是看,不动,也不说话。或许是因为他身手实在了得,以静制动,后发制人亦可;或许他在努力看清眼前这个修为全无的人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周常并不知道这里到底怎么了,他不了解场中的势到底在怎么样地变化。只是他忽然闻到一点腥味,有点甜,也有点涩,像半青不熟的梅子,像血,也像涨潮后的海风。
没人想做第一个破势之人,在场的大部分人也根本做不出什么行动。每个人似乎都有后手,但是每个人都在等那个破局之人。自己的破局之人还未行动,那就场面只能继续僵持。
可谁都未曾想到,酒肆老板“啪”的一声开酒声中,无色的毒粉直接被撒在了酒水之中,随着酒香飘散进入场中。场中高手为了不自己破势,皆选择闭息,以体息供给空气,鼻息能识味,体息却识不得!刹那间,场中之人皆中毒而不自知!一股淡淡腥气流于空中,却无人知晓。
观火而不伤己身,是为隔岸。
隔岸观火,是为观火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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