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老杏鸾的叫声真让她心惊。老杏鸾跑得跌跌冲冲、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说，老万财不行了，他们一个也不在家，我吓死了，求你姑爹爹，去帮个忙！
爹爹说，别慌！万财可曾断气呢？
老杏鸾说，望样子就要断气了。
爹爹问，老衣有没有准备好？
老杏鸾说，做好了。
爹爹问，长山呢？兰香呢？
兰香在棉钵子田里，长山刚才还在家门口的，这会子不晓得上哪去了，把小国宝也带到哪玩去了，这绝八代！
爹爹说，先去给万财把脏衣裳脱掉，把身上擦擦干净，趁身体还不曾冷，穿老衣！
她在一旁听得心里凉凉的、怕怕的，感到生而为人到最后真没啥意思。
爹爹就在头里走，老杏鸾紧跟着，她也跟在后面，心里面虽恐惧着不想去，脚步却仍跟着走。
她一抬头，却看到河对过远远地有两个人好像在打架，缠在一起，一个是放炮船上那个青年小刘，一个好像就是长山，而且一个细小的站在一旁，正是小国宝。她心中吃一惊，那正是在桃红家门口那里，长山咋跑到那里去的？两个人咋就在那门口打起来的？桃红这会儿在家里吗？但老万财就要死了，应当叫长山赶快家来呀。她对老杏鸾说，长山、小国宝在河对过呢，你快喊！老杏鸾拿眼一望，就尖声破嗓的叫起来，绝八代的嗳，老万财要死了，你快家来呀！
喊了两声，那边长山听到了，就把放炮青年小刘用力一推，摆脱纠缠，抱起小国宝，下到河边，上了小船，把小国宝放到船舱，拿起篙子就撑。长山竟然跟小刘在桃红家门口打起架来，简直是疯了，这叫桃红咋做人呀！可是这个小刘又是咋回事呀，竟然跑到桃红这里来跟长山打架！一切真是乱透了。
她跟着爹爹和老杏鸾进了兰香家，原来老万财不知何时已经被搁到堂屋里来了，正闭着眼睛在那里喘气，像螃蟹似的从嘴里往外冒着白沫。她看了又害怕又恶心，不敢再看、不愿再看，想离开。忽然，老杏鸾拍着屁股跳了起来，哭声喊着，血纸呢？血纸呢？血纸咋没得了？掉头一见长山进了屋，就上前一把抓住长山的手臂，两眼可怕地瞪着问，血纸呢？血纸是你收起来了？长山用一只手就把老杏鸾抓着他的手一下子掰开去，并且一推，推得老杏鸾踉跄后退了两步。长山说，甚血纸，我没见过！老杏鸾反而更急更狠地扑上来揪住长山衣服，说，你咋说没见过？你亲手押的血罗印啊！搁他的时候，你看见我放在他心口衣裳袋子里的，别的还能有哪个拿！长山说，那是老迷信，被我撕掉了、撂到锅膛里烧掉了！老杏鸾一听，惊呆了一下，就一屁股坐到地上两手拍着地大哭大嚎起来，哭喊着天老爷啊菩萨啊……老万财你可怜啊……。小国宝吓坏了，哭了起来，长山抱起了孩子。孩子是被这情景吓坏了，就连她也感到十分恐怖，脸上麻麻木木的，两条腿子挪不动似的。爹爹说，不要哭了，让老万财好好走。这句话起了作用，老杏鸾立即就不哭了，扑过来看老万财，那喘气的样子是正在减弱下去，好像格外痛苦似的。爹爹说，给他揩身子，换衣裳。长山抱着小国宝倔强地站在一旁。这个人的心真是狠、真是硬。她心里对长山起了反感，但是一切对于长山也确实是很窝囊。
她走了开去，走出大门，望着河边旺盛长成绿墙一样的芦竹丛，刚才在屋里一下子被扭紧着的心才松了一些，吐出一口浊气来，感到自己所能做的，是为他们去通知兰香子赶快家来。
她晓得兰香家的棉钵子田在哪里，就赶过去。走到大圩那里，却一头碰到桃红的爹爹奶奶两个人，没等她问候他们，桃红爹爹就问候她，说，小英子，上哪去呀？轻细的声音像是一个柔弱无力的女人说出来的。她说，我去找兰香子。你们这是上哪去的呀？桃红爹爹说，桃红她奶**晕，我跟她去看王先生的。走到王先生那里，头倒不大晕了，开了点药，就家来了。你到我家来找桃红玩呀。她连忙答应了，说，好的，我有空就去。她心里其实怕见到桃红。
桃红爹爹说的王先生，就是大队的赤脚医生，是在部队当卫生员的，听说是因为想家，私自脱离部队跑回来的，部队把对他的处分寄到了公社，公社转给了大队，大队开全体社员大会的时候，邱主任就拿他私心重成了逃兵的例子来教育社员，一起劳动时成了大家取笑的对象，他只好憨憨的笑，未到半年，让他当了大队赤脚医生，大队部给他一间房，外面墙上刷了一道白石灰，上面写着“卫生室”，还画了一个红十字。他给人打针一点也不疼，给人看病也很和气，也舍得给人配药，即使半夜里去叫他，他也马上起来给人看病。他是跟大队干部一样参加大队的年终分配，是全大队六个生产队的工分平均值，这样的收入，比一般大劳力社员略高些。
她看到了兰香子，正蹲在地里给棉花钵子除草。还隔着两节田，她大声说，兰香子，你爹爹不行了，你赶快家去！
兰香子一听，就站起来，一声没响，头一闷，赶紧往家里走。
她不想跟着再回到老万财家，快死的人那样可怕，长山的样子甚至有点可恶，还有老杏鸾的嚎哭声，小国宝的哭声，那样揪住人心，她不去看了，她到哪儿去呢？她只有到桃红那里去，她为桃红忧虑着，她也想听听桃红的心里话，她想跟桃红在一起坐一会儿。
她在桃红家的那一亩早稻田里看到了桃红，一个人在田埂上给早稻追肥，手一扬，尿素颗粒像细雨一样闪着亮光从空中落下，纷纷扬扬洒落在田里。人沿着田埂这样跑一转，田里就块块洒到了。她心里疑惑着，桃红甚时候下田的？刚才长山跟小刘打架，她晓得吗？
桃红！她喊着，朝桃红那里走去。
嗳！就好了。桃红应着，手里不停。
桃红撒完手里拎着的小铅桶里的尿素，就歇了手。
你这刻儿咋有空的？桃红问她。
她说，我家田里的事情做掉了，早上我帮兰香子家栽的秧，下午就在家里翻稻积子，这刻儿没事，想到你，就来望你。
桃红说，我也想你呢。我们坐下来说话吧。
两个人就在柳树荫里坐下来。新的一年长出的柳枝儿绿得起鲜、干净，坐在树底下吹着田野上的小风儿，望着面前的早稻田，正好两个人谈谈心，她感到这是最美好的一种时光，即使兰香子家那边正发生着的可怕的事情。
她有满肚子的话要对桃红说，有很多关心桃红的话要问，但一时却感到不晓得从何说起，有些很想说的话却又不大能随便说出口，世界已经在她们之间布下了无形的障碍。
桃红却没事人似的，问她，你当女兵的事情咋样了？
她把去验兵的情况详细地告诉了桃红。她发觉她说得这么详细，心里隐藏着一种回避，因为她骨里晓得了桃红的秘密。
唉，要真能去当女兵就好了。桃红眼望远处，很向往地说。
就不要种田了，就不要这样苦了。她言不由衷说着这样的废话。其实，她也知道，当兵光荣哪里是因为这些？
是的，做农民苦死了，我们咋就投胎在农村的！桃红说。
唉！她也只有叹气。
桃红说，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说出来，你可不要灰心，也许不是真的，刚才秀香从这里经过，告诉我，她是去验兵检查身体，刚从乡卫生院回头，体检名单上没有你们两个。
她一听，眼前真有点一黑，但马上镇定住了，说，其实我和桂花早就作好了这种思想准备。那天我们到乡里去目测的时候，名单上就没有我们两个，是那个女干部当场补上去的，我们晓得这是做给我们两个看的，好像是为了我们两个不要在那里挂相、站不住。我们还在家里等着听通知去检查身体呢，真是太可笑了。不晓得内部是甚情况。
桃红说，甚情况？没情况！是邱主任脑筋一转，哄你们一下，哄煞人不偿性命嘛。刚才秀香那个样子你没有看到呢，好像笃定已经是一个女兵了。还说，名额有限，当然是有关系的优先啊。我说，当然啦，我桃红虽然不晓得外面的事，也晓得你家跟邱主任家有亲嘛。她听不出我是讽刺她，还当是奉承她，还挺得意呢。我晓得她从小也是订把了人家的，我故意说，你从小订过亲，你去当了女兵，万一还可能当个女军官，以前订的亲还要不要呢？一个女军官，当真跟乡巴佬泥腿子结婚吗？太不配了。万一上面有个师长军长的看上你做儿媳妇，你咋办？她竟然说，她还没有想到这一步，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呗，那样子好像以后她真的笃定会碰上那种好事情的！
她不由得说，从小订亲，人长大了是个甚样也不晓得，以后双方合适不合适，也不晓得。按道理，从小的这种婚约，应当是可以反悔的。说这话时，她倒没想起桃红也是这样订过亲的，话说出去暗感自己失言，真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桃红倒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说，你家海波也是订的娃娃亲，他如果没有去当兵，还好退些，后来当了兵，又当了军官，要退，话就难说了，弄不好在部队要受处分的。我听说他去接娘子的时候，化装是个拿篙子的，轿船在新娘子家门口只停了一刻儿，听到那边有人还想有啥刁难，他把船头一掉就走，好在你嫂子聪明，听到这情况，一身新娘子衣裳也不可惜，跳到河里去追船，中秋节啦，河水凉了，决心多大呀，这下子海波没有话说了，就是有话也不好说了。
她不免为海波感到有点脸上挂不住，说，我不晓得当时海波他咋想的。
桃红说，咋想的？你不晓得吗？我猜海波在外面原有他自己爱的人，因为当了兵，又提了军官，家里从小订的这个，他不敢反悔，怕受到部队处分，所以他去带新娘子的时候，化装是个撑船的人，准备着那边有啥高要求，他就返回，婚约破裂就不好怪他了，后来你嫂子跳下河追轿子船的壮举感动了他，他也怕闹出人命来不得了，就屈服了，你海波哥哥再英雄，到这时候也只好低头啊。
桃红说得尖，她也无法为海波辩解，一时竟开不得口。
桃红说，你一点也没听说你海波哥哥自己在外面有过人吗？我估计一定有，他这样神气、好看的人，咋会没有姑娘看上他？他高中毕业以后在外大队做工作队员有二年呢，接触过社会。
她说，小留留都这么大了，我不问他。我嫂子跳河追船，我看到的，我吓煞了，叫赶快把船往回撑去接她，我嫂子当时还真是不简单。
桃红撇撇嘴说，当然不简单啦，关键时刻，就是要有决心啊，死都不要怕。你家海波即使铁打的人，也要被感动，即使是个呆子，也晓得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可以说，是你家嫂子战胜了你家海波，结果一个男娃儿就生养下来了，小留留那脸模儿活像海波，这就是她跳河跳出来的一个最了不起的成果啊。小时候我们看《李双双》电影，那上头说，中国人是先结婚、后恋爱，嘿嘿，你家海波跟你嫂子也要算是在这个范围里的吧？家里从小谈的亲，本来有啥爱不爱？就是看到你家嫂子跳下河去追船的那一刻儿，心里面着兴真有点儿爱起来了。那时海波也是没办法了，他被你嫂子降伏了，你嫂子确实有两下子呢，一个抵你三个也不止。
桃红的话越说越尖，她却没法为海波和桂香辩护一言，只好装着举拳要打桃红，两个人反而嘻嘻地笑了起来。不过，刚才一番话，桃红是占了她的上风了，把海波桂香取笑得不轻，让她好难堪。这也只好让桃红占强了去，桃红一向就是占强的。
桃红说，我看秀香那样子，估计也验不上。你想想，全乡只收三个女兵，最后还不是在少数人里面拣？她秀香有甚了不起的突出的地方呢？没有，一点儿也没有，比没有还要差些。在学校里，她跟我们虽不在一个班，我晓得，她是班上学习最笨的一个，我就听人说过，老师喊她起来答问题，她站起来总是像个呆子一样。要说现在的后台嘛，就是邱主任，她的哥哥是邱主任的女婿，拿到上面比，这样的后台不晓得能算老几？
她说，跟我一起去的还有南边的桂花呢，她还不晓得这个情况。
桃红说，晓得又咋样？你们两个根本就不要想了，只当不曾有这回事。
是的，本来她和桂花也是抱了这样的态度的，但到这时候，心里面还是不平衡。她说，本来好好的在家里，也不曾想到当女兵这回事，真是白白的苦恼一场，都怪那个老头子来把消息告诉我爹爹，也怪我爹爹去找邱主任，邱主任就派“电话”来哄我们去。
桃红说，世上一切的事情，反正就是让人苦恼的，苦就是你的甜。
桃红这句话在她听来，就是涉及桃红自己心里边的事情了。她沉默着。
你不晓得，我最近真是苦恼死了。桃红说。
她有点故意岔开去说，还是放炮船上的小刘要你跟他上船吧？
我跟他明确说了，我不能跟他去，我家里丢不开，我说，你要能把我爹爹我奶奶都带上船，我就跟你走。这个，他当然办不到，当船队长的也办不到。我这就是拿话回他，可是他听不出。
她故意很认真地说，他一定确实是爱上你了。
桃红说，啥爱不爱？他就是想在我们这里找一个对象带上船，他说他看到他爹爹病休在家、样子不大好，就想到自己该娶老婆了，有这点孝心，所以他着急起来。假如先碰到的是你，那就是你，而不是我。我看你们两个倒比我般配，真的！我把这话跟他说，让他追你！
你要死了！她伸手就去撕桃红的嘴。
桃红抓住她的手，说，不能拿你开个心吗？这有啥可怕的，不就是那么回事吗？你想要就应当要，你不想要就不要。我早就看破了，我一定要跟我真正看中的人在一起，我啥也不怕！我不顾一切！
联想到金粉告诉她的秘密，她明白她现在正坐在一个最真实的桃红旁边，让她害怕，让她敬佩，也让她担心。
她回避桃红的这番狠话、心里话，岔开话题说，刚才小刘到你家找你的，他从我家门口走，叫我来喊你，我路上遇到你爹爹跟你奶奶，就叫他自己到你家去找你。
啊？我不晓得，我下田了，他没有找到我，也好。我根本不想见他，他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那么小刘跟长山打了起来，这事情要不要告诉桃红呢？她觉得不能告诉。可是长山家里出了事，老万财快要死了，这事情是可以告诉桃红的。她说，老万财快要断气了，我刚才在那里的，人快死的样子真是怕人，我就离开了。
桃红并不惊讶，只是有所思的样子，“噢”了一声，手里的一根小草在手指上绕动着，说，你可晓得，听说长山招到老万财家，写过血纸的。
她心里吃了一惊：桃红咋也晓得这事？当然是长山告诉她的了。
她只好装着不晓得，含糊着轻轻疑问了一声“啊？血纸？”
桃红说，就是请个人来，请的是你爹，在纸上写明，招女婿进门，生下来的细小的跟着女方姓，子子孙孙永远永远。让女婿戳破手指，在纸上盖了血罗印。老丈人死后，这血纸就带下棺材去见阎王，就不算是没有子孙的人了，免打免罚，要不然，就有罪，下油锅、上刀山。
桃红说到这里，她竟然没甚反应似的，她一时走了神，因为觉得长山桃红这件事情太复杂、太深了，她无法想象下去。
你在想甚？桃红望着她，问。
她只好撒谎，说，我在想，这样的事，男方不感觉到有点窝囊吗？似在无意中，她用“男方”二字，回避了长山的名字。
桃红说，当然窝囊，只要是男子汉大丈夫，心里怎会得高兴？我听他说过，他要把那东西撕了，不让老万财带下棺材。
啊，桃红实际上把她自己和长山两人之间的关系密切说漏了嘴，这是不应该的啊，但她却要装得没听出、没在意才行，她说，是吗？撕掉不是说明他也相信那东西吗？
桃红说，虽然不相信，但有那张纸总之心里边不舒服，撕掉拉倒，一了百清！
桃红这样进一步说起来，等于公然说明她预先就晓得的。她听得心里真有点害怕，她想离开这个话题，就做出了一个牺牲，把自己的事情说了出来，说，我三姐也想介绍船上一个小伙给我的，不是放炮船，是运输船，把我骗到那里去，让我下船舱铲黄沙，其实是让人家看我是甚样、会不会劳动，后来那小伙我也看到了，人品是不丑，家里给他办了一条新大船，让他自己单独干，他就要找一个他合适的人做婆娘，他是合适我了，但我不合适他，因为我不想上船。我跟我三姐说了，我坚决不同意。这事情就过去了，好像不曾发生过一样。不过那小伙确实还是很像个男子汉，挺能干的，他有了自己的一条大船，一年能跑到不少的钱呢，老话说，一年能发江湖客，十年难发种田人。
桃红说，你觉得可惜啦？如果你觉得可惜，就跟你三姐说，还来得及。
她说，我已经回绝他们了，我肯定不会去做船上人的。
我也不会去做船上的人。桃红说。
她小心着问，你不想上船，为甚不回绝了小刘？
桃红说，我回绝了他的，可是他老来缠着，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情，但是他出事情，跟我无关，是他自己的事！
桃红说出这句话，又像是说漏嘴了，所谓“迟早要出事情”，不就是指的会跟长山打架斗殴吗？可是她仍然只有装糊涂，说，这能出甚事？你不答应他，他能有甚办法？看上去他又不是不讲理的人。
桃红低下头去，声音也低了下去，说，这里面的情况你不晓得，我以后再告诉你，以后你就会晓得了，我反正跟着我自己想的走，不管一切，不顾一切，我是我，我有我的人身自由，坚持下去就是胜利。我妈妈丢开我跑掉，是狠心的，但也是可以理解的，我现在理解她了。跟你说吧，现在我觉得我妈妈是对的，她没想到我的爹爹后来变成了这个样子！当然，我不嫌我的爹爹，他是我的爹爹么，他是个老老实实的人，但是我现在理解我的妈妈。桃红说着抱住了她，她也抱住了桃红。她晓得，虽然她们抱在一起，心里想的东西却不全是一样，但她确实也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过。桃红“呜”一声轻轻哭了起来，把她抱得更紧，她止不住也流泪了，就连长山这层暧昧关系，她甚至也同情桃红了。
她们松开，揩了眼泪，相视一笑，又高兴了起来。她问桃红，你晓得金粉的事情吗？桃红脸上却露出恨恨的神情，说，我听说了。
桃红为甚露出恨恨的神情来，想到金粉曾经向她透露过桃红的秘密，似乎也就能明白，要么是桃红发觉金粉看到了她和长山在一起，要么是金粉在外头告诉的人已经不止她一个，桃红晓得了金粉在嚼她的舌头，当然要恨金粉。她心里不觉为桃红担心起来，但是又不好表达。她为桃红着想，认为跟长山是不可能的，也是不会有好结果的，明摆着有不可克服的难度，而且兰香家就在河对过，眼睛一睁就看得见。她觉得她应当劝桃红走能走的路，当然，说话要小心些，对桃红的秘密要装着不晓得。
她试探着说，桃红，我看你就答应了放炮船上的小刘吧，人家是石油工人，条件这么好，人品也不差，挺神气的。有句话咋说的？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你爹爹奶奶也还不曾到自己不能动的时候，你看放炮船停在我们这里都半年了，也没有转移，它开到哪里一停就是好长时间，去的地方也不会太远，我听说，也就是附近几个县的范围，远也远不到哪去，你不是照样可以家来看看吗，还是比较顺便的。
这些话，她实际上已经在让桃红放弃长山，给桃红指了一条比较好走的路，只不过没有明说罢了。
桃红说，小英子，我的事情，你不晓得，复杂，你不懂，不好说，我是不怕一切的。你嫂子能不顾一切，以前我妈妈也不顾一切，现在我是更能不顾一切！但我的事情比你嫂子跳下河追船、比我妈妈跑出去，可能还要不顾一切……
她听了，心里对桃红有几分敬佩之外，又很有着几分担心。可是，明摆着不是她不懂，而是桃红要走错路。但也许，她认为的错，桃红却认为对，她认为不可能，桃红却认为可能，桃红现在是认了这条道不顾一切要走到底。
桃红说，你不是要来拿水泥去用的吗？咋不来拿去？
她心里已经不想要那些水泥了，那是小刘给桃红的，可是桃红又不想跟小刘谈对象，按金粉那样确切所说，桃红已经是长山的人了，这是多么复杂啊。她说，我家眼前还用不到，以后要用再说，要么你也可以先给别的人用。
桃红说，我已经用两层塑料布包起来了，但也保不长。真好笑，弄几包水泥来送我，我又不曾叫他弄。失效就失效吧。
她听了没有吱声，这水泥是很次要很次要的事情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