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万春无言以对，南霁云无言以对，颜泉明依然无言以对。
妇人们说得对，颜泉明在出兵的那一刻确实是存了私心的，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自己作为执掌一方的将领，也的确有处置权。无论是出兵也好，固守待援也罢，任何人都挑不出什么毛病。
也许，颜泉明可以推诿说自己召集全军是为了临时演练，只是刚好不好地碰到了来犯的突骑施人，大敌当前，唯有血战；也许，颜泉明可以借口说自己身先士卒，也受了伤，自己都不惜命，手下将士又哪里不会舍生忘死，战争嘛，伤亡总是难免的；也许，颜泉明可以许下诺言，好好善待这些遗孤遗孀，只求他们不要再闹，让亡者可以早日安息。
甚至，颜泉明可以疯了一般，讲出事实，如果自己不作出改变，在恒罗斯，他们的丈夫依然会马革裹尸，他们的族人，他们的亲友将在一场席卷全国的浩劫中颠沛流离，华夏文明会因为这场变故埋下祸端。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避免这场灾难，他们的牺牲，确实是为了铺平自己通向权力高峰的道路，但所有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但颜泉明不能说，自己说了，就能让他们的丈夫死而复生吗？！不能！！自己说了，就能让她们的心里更好受吗？！不能！！自己说了，就能改变所有已成的定局，让唐军不付出一丝一毫的牺牲获得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吗？！依然不能！
颜泉明很清楚，如果再给自己一次选择的机会，自己依然会选择出兵，选择是突骑施人最没有防备的时候给他们迎头痛击！因为他很清楚，哪怕是疏勒军加入战团，也不可能比自己付出更小的伤亡来换取这场胜利！因为他很清楚，风险和收益从来都是成正比的，老死于赤水镇绝不是大多数唐军想要的归宿，自己只不过成全了他们，而他们，也成全了自己！
颜泉明不说话不代表马璘他们可以接受妇人们的无理取闹，既想要军功又不想接受伤亡，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马璘鉴于对方是群妇人，只是恨铁不成钢地说道：“颜将军每次冲锋都是冲在最前面，他怕死吗？！如果怕死，他大可以在赤水镇坐镇，让你们的男人冲锋陷阵！他待兄弟们如何，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难道死守赤水镇就能保住你们男人的性命？！出去一搏，我们还能掌握主动，坐以待毙，恐怕就不是伤亡两百多人的事情了。到时候，城外的粮食白白便宜了突骑施人，你们就乐意这样？”
妇人们只是流泪，有几个嘴硬的还强辩说在城里面至少伤亡会少些，疏勒军那么多人马，难道还对付不了区区四千突骑施人？！
孙志勇将颜泉明叫到一旁，说道：“颜将军，突骑施人来犯的消息你是早就知道了对吧，否则不会征召四百名唐军前往葛罗岭。”
颜泉明一时之间转过好几个念头，略一犹豫，有所保留地回道：“前些日子，往来疏勒、宁远国的商队大量减少，末将派出去的斥候汇报说在宁远国境内发现突骑施人的迹象，一时起意，便集结了主力前往葛罗岭山口巡视，也是有备无患。没成想果真遇到突骑施人来犯，后面的事情在战报里写的很清楚了。”
孙志勇点了点头，略微讶异地说道：“将军伏击完突骑施的前军后，定然知道突骑施人来势汹汹，就没有想过向疏勒军求援吗？”
颜泉明眉头皱了起来，按照朝廷的风格，像自己立下的这等大功，朝廷只论功不论过，自己为了军功行事是有不妥之处，但如今木已成舟，最多在论功行赏时斥责几句，然而听孙志勇的语气，似乎有问罪之意。还有几天这群妇人，莫名其妙来求自己为她们做主，实在蹊跷的很，如果没有人在幕后指使，颜泉明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
想清了这一点，颜泉明的语气变得极其客气，客气到疏远道：“当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果末将率军就此折回，必然被阙特谷的大军堵截住，恐怕就不会有如今的大胜了，孙将军以为呢？”
孙志勇干笑两下，不置可否，许久才指着妇人道：“颜将军打算如何处理这件事？”
颜泉明将南霁云叫到一旁，当着孙志勇的面吩咐道：“你将她们带到镇将府，再仔细核对一番她们丈夫的功绩，将奖励明细好好解释给她们听，然后将我这次应得的赏赐都拿出来分给她们吧！”
“将军！”南霁云欲言又止，显然觉得这样子做颜泉明太不公平。
“去做！难道我的话你也不听了吗？！”颜泉明脸色瞬时变了。
“南八遵命！”南霁云跺了跺脚，心有不甘地向妇人们走去，带领熙熙攘攘的人群离开了此地。
“颜将军，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回疏勒城处理，就不在此地叨扰了！”孙志勇望着离去的妇人，若有所思地说道。
“既然如此，末将就不强留将军了！将军一路顺风！”颜泉明见对方不待见自己，也不打算收买对方，放任孙志勇离去。
孙志勇一走，马璘就不甘心地叫道：“将军，这摆明了是赵崇玼嫉贤妒能，想要将将军踩下去！”
马燧也道：“还好我们提前将捷报传到龟兹，否则，单听赵崇玼的一家之言，将军这次虽有大功，却难免给上司留下刚愎自用，贪功冒进的印象，想要得到重用就难了。”
“一山难容二虎，这样的局面其实我早就该料到的，不过，我和赵崇玼都支持高副都护，这件事倒是让高副都护难做。你们说，我要不要提前写一封信给高副都护？”颜泉明开口问道。
众人皆是面面相觑，意识到颜泉明终于有资格介入安西大都护府高层的斗争中，当然，只是最起码的资格。毫无疑问，哪怕没有赵崇玼在中间使绊子，立下大功的颜泉明也会让安西大都护府的高层在有关颜泉明的任命上产生分歧，现在嘛，分歧更大些。如果高仙芝肯全力支持颜泉明，那颜泉明至少可以得到相对公平的待遇，但如果赵崇玼表态与颜泉明决裂，彼此不能相容，那高仙芝的态度就值得琢磨了。
“算了，我还是静观其变吧！无论是大帅还是副帅都不傻，我这么做反而多此一举，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对吧？”颜泉明摇着头施施然地离开了，留下一脸茫然的众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