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趁着最后一抹夕阳前去追杀的雷万春回来了,这一战,唐军虽然是出其不意,但也折损了十个兄弟,不过,战果也是极大的,两百多名来犯的突骑施人丢下了一百四十多具尸体。有这样的战果足以说明唐军的装备多么好,也足以说明安西军的精锐程度,毕竟,决定战争的永远是人,装备倒是其次。
将战死的唐军的尸体收拢,暂时安置到商队的骆驼上后,西边的天空已经挂上了一轮弯月,颜泉明这是在践行自己对手下兄弟的承诺,带他们回家。他们都是长征健儿,安西便是他们的家,但没有人希望自己死后埋尸荒野,所以,颜泉明每一次出征前都许诺会带他们回家,回赤水,回疏勒。这是一个属于男人的诺言。
这一夜,吃够了苦头的突骑施人没有来袭,这让颜泉明的心放下了大半。颜泉明最怕的就是周围有突骑施人的大股部队,乱军和夜色之中,自己这支军队全身而退容易,但栗特人想要活命只能跟着自己舍弃价值连城的货物,这无疑是另一种要他们命的方式。
天色已经大亮,随便吃了些干粮的众人继续上路,再有两百里便能抵达赤水镇下辖的杨柳堡,杨柳堡再往东五十里便是敦门堡,从那里算,便是赤水镇的核心辖区。突骑施人纵然放肆,时常做越境杀人截货的勾当,但也好些年没到敦门堡一带。
所以,赶了两天路,依然没有任何突骑施人的动静后,所有人的心思都放松下来。除了颜泉明、马璘一干人。突骑施人睚眦必报的性格是出了名的,这次他们一下子折损了一百四十多人,和唐军的梁子算是结下来了。他们自然不敢明目张胆攻打疏勒,但却可以找赤水镇的麻烦,毕竟,赤水镇就在边境上。
第五天一早,唐军护送商队行进到距离杨柳堡不过五十里的地方,负责侦查的马燧急匆匆回来,避开萨尔韩等人的视线,对颜泉明悄声道:“将军,不好了,前方发现大批突骑施人。”
颜泉明神色不动,一脸平静地问道。
马燧还没来得及回答,不远处烽火已经升起,颜泉明一眼便认出烽火所代表的讯号——不下千人的敌人来袭,杨柳堡危在旦夕。
萨尔韩虽然不知道烽火传递的具体讯号,但也知道一定是有敌人大举来犯,否则,烽火不可能这么多的。强烈忍住心中的不安,萨尔韩来到颜泉明面前,讨好道:“将军,不如我们暂避锋芒!”
颜泉明笑着说道:“不过是些跳梁小丑罢了,不必担心。”
或许是颜泉明的镇定感染了对方,萨尔韩居然放下心来,满意地离开了。雷万春等人也发现了异变,没等颜泉明吩咐,主动靠了过来。
没有外人,马燧说话直接地多,道:“突骑施人不下千人,以我们这点兵力,绝对讨不了好,不如抛下栗特人,火速回援赤水镇。”
“抛弃境内的胡商可是死罪啊!”南霁云皱眉道。
马燧一脸不屑地说道:“丢失赤水镇更是重罪!何况,这些胡商根本还没有到我们境内。”
南霁云无言以对,颜泉明终于出声了,道:“杨柳堡的兄弟没有撤吧?”
面对强大的敌人,依据戍堡还能坚守一段时间,如果弃城而逃,只会死得更快,颜泉明相信,自己带出来的兵这个道理不可能不懂。
马燧一下子就明白了颜泉明的心意,但还是如实禀报,道:“他们还在坚守。”
颜泉明笑了,说:“他们既然在坚守,那我便不能辜负了他们。我们疏勒军还没有贪生怕死之辈,不过是千余名突骑施人罢了,在我面前土鸡瓦狗罢了。”
众人面面相觑,突骑施人在唐军面前是土鸡瓦狗,但问题是数量达到一定程度,鸡狗也能咬死人。现在自颜泉明以下,唐军只有一百一十人,面对十倍于己的突骑施人,唐军避敌有余迎敌不足。不抛弃,不放弃,听上去很诱人很感人让人热血沸腾,但慈不掌兵的道理颜泉明不可能不知道,既然知道,就要做到。
见众人不解,颜泉明知道他们误会了自己,主动开口道:“洵美,斥候是你带的,你来告诉我,从葛罗岭到杨柳堡有几条路?”
马燧回道:“总共只有两条,我们走的这条道是北道,南道要比北道多五十里的路程,不过,补给方便的多。”
颜泉明点了点头,解释道:“我们是五天前与突骑施人爆发的战事,之前的侦查已经足够我们确定,葛罗岭以东绝对没有第二支突骑施人的军队,那为何突骑施人会毫无征兆地包围杨柳堡?!”
颜泉明指着地图,毫不犹豫地说道:“这只能说明,我们放跑的那几十名突骑施人跑到了葛罗岭西侧,找到了他们的主力,并为他们带路过来报仇。葛罗岭西侧适合屯兵的地方距离杨柳堡至少有四百五十里,我们在中途又没有见到突骑施人的主力,那他们一定走的的南道,也就是他们的主力至少赶了五百里的路程才抵达杨柳堡。四天的时间赶了五百里的道路,对突骑施人也不容易,何况,他们的败军回去通风报信需要时间,这中间最少也是一天。用三天的时间赶五百里的远路,他们纵然厉害,也不过是强弩之末。就算有误差,他们最多也就是用三天半的时间昼夜兼程。”
雷万春恍然大悟,道:“杨柳堡有二十五人,如果他们真的如公子所说是强弩之末,我们里应外合之下,他们绝对挡不了我们!”
“对!哪怕我们再保守点,他们日行百里的速度连续赶了五天路也是疲惫不堪我们胜算极大!”马璘本就天不怕地不怕,是一员猛将,经过颜泉明的分析更是主动请战。
“公子所言极是,突骑施人放着北道不走走南道便是明证!不过,纵使他们疲惫,我们也不能小觑了对手。”南霁云也开了口。
马燧当然知道颜泉明的估计有些乐观,有一种很小的可能是突骑施人压根一早就计划攻打赤水镇,所以他们的主力和败逃的溃兵会在罗岭以东相遇,这样,突骑施人用三天行进了四百里的路程,尚有战力。不过,想到雷万春、马璘等人的过人武力,颜泉明心意已决的情况下,自己多说无益。何况,战争从来不可能在各方情报面面俱到的情况下发生,己方获知了突骑施人的存在而突骑施人还不知道己方的存在,这场战争就有的打。有时候,决定战争胜负的远不是明面上双方的兵力对比,而是一些微不可查的东西,比如说,主将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