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是四月下旬，躲在暗处的政敌依然没有露出獠牙，似乎在“好心好意”建议李隆基都畿道今年的夏税全部收钱币后就偃旗息鼓了。本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想法，颜泉明没有将时间浪费在不安的等待中，而是与高适游览了洛阳周遭的大好河山。
雷万春、南霁云在五天前便与颜泉明分道扬镳，这也得益于颜真卿帮二人解决了公验问题。不过，雷万春这次单独带故人之子前往临淄，南霁云则受颜泉明所托，去长安办一件事情。
“泉明，你似乎很看重雷鸣空、南八二人。”在返回洛阳城的路上，高适笑着说道。
颜泉明不置可否，反问道：“兄长以为这世上有几种人？”
高适一怔，知道颜泉明肯定是有的放矢，意有所指，若有所思地回道：“有埋没于草莽的豪杰，有为国效力的义士，有贪婪不仁的佞臣，有高洁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隐士，诸如此类。”
颜泉明点了点头，哈哈大笑，以马鞭遥指洛阳城，慷慨道：“在愚弟看来，这世上有两种人，一好名，二好利，对名利无所求的人都是求名利而不得的苦命人。”
高适叹气苦笑，自己颠沛流离一生，不也是为了名利二字吗？！真正无欲无求的，怕是只有那些圣人。人死留名，雁过留声，就连楚霸王项羽也说，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何乐为？！
“泉明好名好利？”高适忍不住问道。
“我不爱财！”颜泉明如实回道，引得高适哈哈大笑。
“我知道兄长也不好财，雷鸣空、南八这等铮铮铁汉，也不爱财，所以我们都是一类人。能与同类人携手并进，感觉其实挺好。”颜泉明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
高适一愣神，似乎有些理解颜泉明为何如此看重雷万春、南霁云了。
进入洛阳城，颜泉明像往常一样买了几个胡饼，带回去充作夜宵，但回到府中颜泉明明显感觉到气氛明显不对。
颜真卿的随从第一时间发现了颜泉明的归来，急忙上前道：“公子可算回来了，阿郎在书房等你蛮久了，请你回来后第一时间去找他。”
高适向颜泉明点头示意他尽管先去，岂料随从又道：“阿郎说了，高公子也请一并过去！”
高适暗中一喜，表面却是不动声色，望向颜泉明。颜泉明笑了，看来过去一段时间的接触，高适的才华已经折服了颜真卿，更重要的是赢得了颜真卿的信任，所以现在有大事，颜真卿毫不避讳高适。
两人走进书房，第一时间看到了一脸愁容的颜真卿，也看到了桌子上几枚开元通宝。虽然当今天子有开元年号，但开元通宝却是高祖时取名开始铸造的钱币，外圆内方，直径八分，重量为一钱。只是眼前的几枚开元通宝似乎略显单薄了些。
颜真卿示意两人坐下，开口道：“最近市面上出现了许多恶钱，户部又行文过来，要求河南府、临汝郡今年上缴的税钱决不能掺杂恶钱，过些时日，怕是有圣旨下来打击恶钱。”
颜泉明的眉头也皱了起来，恶钱在历朝历代都会发生，西汉的五铢钱的恶钱据说轻薄如纸，被戏称为“荚子钱”，意思是指跟豆壳一样轻，但是唐代却是特别严重。
资本都是趋利的，后世的马克思说得好，如果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润，资本就会蠢蠢欲动；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资本就会冒险；如果有百分之一百的利润，资本就敢于冒绞首的危险；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资本就敢于践踏人间一切法律。
司马迁货殖列传有一段话，也可以说明商业市场的本质：“人各任其能，竭其力，以得所欲。故物贱之徵贵，贵之徵贱，各劝其业，乐其事，若水之趋下，日夜无休时，不召而自来，不求而民出之。岂非道之所符，而自然之验邪？
简单来说，市场是一支看不见的手，透过其自然的运作可以让经济最有效率；每个人追求自己利益的最大化时，社会也达到利益的最大化。
很显然，自从货币铸造的权利被收归国有，民间不得自行铸造，盗铸货币便成了大罪，但不可否认的是盗铸货币也有着极高的利润，高到足以无视朝廷的律法。盗铸货币既然是违法的，那索性偷工减料盗铸含铜量不足的钱币，因为利润更大。
加上唐朝开国已逾百年，承平日久，商业极其发达，交易需求大幅上升。根据货币理论，在流速不变的情况下，货币发行量跟交易的总数量呈正比，当商品交易大幅上升时，货币就会不足，货币不足，恶钱就会被容易被接受，跟正常的货币一起被使用。这无疑为恶钱的产生酝酿了肥沃的土壤。
但是毫无疑问，近期河南府出现的大量恶钱绝对有幕后黑手在操控。考虑到距离夏税的收缴只有短短一个月的时间，这次收税又只能收开元通宝，幕后黑手也就呼之欲出了。最想破坏两税法，看颜杲卿一干人笑话的也就是李林甫那一派的了。
高适也深谙其中的厉害，开口问道：“市面上的恶钱数量有多少？”
如果数量不多，还可以控制；如果数量太多，那真的就是一场灾难了。等到收缴夏税的时候，百姓为了凑齐需要交纳的税钱，只能贱卖手中的粮食、布匹，必然怨声载道，李林甫一派如果趁机上书弹劾，颜杲卿只能成为替罪的羔羊。
颜真卿叹了口气，道：“十之二三，关键是恶钱的数量还在逐渐增加。”
高适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回道：“我记得在开元六年的时候，长安、洛阳也是恶钱泛滥，圣人下令禁止恶钱，规定只有重量在二铢四分以上的官钱才可以流通使用，同时收集民间的恶钱熔化。那一次的禁止恶钱令主要在长安、洛阳两大都城执行，也造成很大的动荡。市场大乱，生意几乎完全停摆。当时是宰相宋璟跟苏颋两人建议动用太府寺两万串存钱，来购买人民卖不出去而政府可以使用的商品，同时也让两京的文武官员预借薪俸，钱提早流入市场，危机才解除。这次我们是否可以依此行事？”
“阿郎，王昌龄那里传来消息，山南东道也出现了大量恶钱。”高适话刚说完，颜真卿的侍从走进来禀报道。
颜真卿眉头皱的更深，最坏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这简直是颜泉明前段时间发明出来的象棋中的连环炮啊，敌人步步紧逼，丝毫不给己方一点喘息的机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