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环境第一次让兰瑜觉得愉快。自母亲去世后,兰瑜对医院就有一种厌恶感,如果可以不去这个不详之地,他是绝对不会去的,然而这次他却改变了想法,因为这家医院有广阔的庭院,成荫的柳树,石造假山,还有一个造型夸张的喷泉。
如果说医院现在也和外界一样浮躁,这个喷泉就是证明。
3个主喷,18个小的副喷,喷射水柱高达9米,副喷水柱至少也有7米。喷泉刚建起来时引来不少人来围观,就建筑本身而言已经饱受非议,以前别人会调侃:“看!这就是三甲医院的规模!”院长解释说:“考虑环境对病人的影响,医院就需要更好的环境。”
关于这个喷泉现在大家也不会去讨论了,因为现在大家已经不在乎那时的口舌之战了。
兰瑜在这个人造的精致院子里散着步,路过喷泉边的小桥,看着桥下池水游动的成群金鱼和反射出来的光鳞,头上已经阴云不在。
想着终于可以从那个湿闷的房间出来,可以如获新生般的享受这里的每一寸阳光。
他的左边是散步的病人,他的右边是散步的病人,他的后面是散步的病人,只有前面拿着相机的人启动了他精密的人脸识别系统。
那不正是云朵小区那个与众不同的便利店的老板么?
不明白李涛为什么在这里,手里单反相机的镜头不停的对着那个喷泉,然后轻轻的按着快门。
兰瑜看得出神,丝毫没注意李涛已经将相机镜头对向自己。
或许是觉得眼前这个少年投缘,再或许是认为少年盯着自己手中的相机满足了自己小小的虚荣心,李涛热情的向兰瑜招了招手,这让兰瑜感到十分意外。
李涛让兰瑜给自己与这个医院内壮观的大喷泉合影。
“恩,拍得不错,很有天赋。”李涛满意的看着兰瑜拍的照片。
走近李涛,兰瑜才发现这个男人后背宽阔,手臂亦粗犷有力。
“小兄弟还在读书吧?”李涛一边摆弄相机,一边友善的打量着兰瑜。
“恩……”
“看你是在本地读大学吧?”李涛问。
“我还不知道会在哪里读呢。”兰瑜苦笑着,然后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向阳,他现在大概也和别人一样焦急的等待那决定命运的成绩吧。
“啊!”李涛恍然大悟:“明白!”
“虽然外省有很多让人不习惯的地方,但是作为男人,出来闯荡闯荡是没错的,当初在南方的夏天也是把我热个半死呢。”
然后李涛向兰瑜诉说他的创业史:当时小区内三家便利店,第一家有生鲜蔬菜,第二家晚上有烧烤排档,但是集餐饮网购的还真只有他一家。
李涛告诉兰瑜:如果想要在同行中站住脚,一定要有自己独到之处,否则就转行。
说道这里,李涛叹口气菲薄自己,说自己其实在大学并没有学好自己的专业,所以转行了。
“你是岭南第一大学毕业的?”兰瑜弱弱的问。
“英雄莫问出处。”李涛眯着眼睛,面露不满。
兰瑜没在问下去,因为兰瑜附近响起了婴儿啼哭声,那个声音将两人的注意力全部转移到声音的出处。
杨海燕推着婴儿车出来了,小丫头坐在车里哭了一脸的鼻涕,杨海燕看似平静,其实面上隐露着不安。
“检查完了么?”李涛看着妻子出来,迎上前问。
杨海燕没说什么,点点头。
“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刚认识的小兄弟,这是我老婆。”李涛介绍说。
杨海燕很有礼貌的给兰瑜打招呼,兰瑜有点不好意思,笑着招招手。
“小兰弟弟不介意到我寒舍一坐,咱店里除了点心还有好吃的麻辣烫哦。”李涛眯着眼睛摆出一副诱惑人的表情,将杨海燕和兰瑜逗得忍不住笑了。
地铁过了两站,到了新街,第二次来云朵小区,兰瑜是作为店主的客人光临,于是花了很多时间听着李涛所讲述他那些模型和照片的故事。
婴儿车内的小不点哭累了,开口就支支吾吾的叫妈妈,杨海燕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希望她能睡一会儿,嘴里哼着兰瑜在梦中听见的那首歌。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啊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声呀……小幸小幸,快快睡觉啊”那首歌就像手指一样,拨动着兰瑜肋骨间的弦,一阵阵的让他心里起着简谐运动。
“那首歌,我妈妈以前也经常唱给我听。”兰瑜忍不住说,或许是想隐藏自己的失落,手里一直不停地用筷子将面往嘴里送。
“这也是我妈妈唱给我听过的。”杨海燕莞尔一笑,露出颊边两个浅浅的酒窝,这对酒窝顾威没有,但是杨海燕却没有顾威那等国色。
一个好似小家碧玉,一个好似大家闺秀,这两个人真的是母女么?兰瑜想着。
好不容易哄了孩子睡觉,杨海燕脸上却显现些许不安,这种不安就像流传在亲密无间伴侣的细菌一样,即使症状还没有完全发生,却已经潜伏在他和她的身上,筹备一次突如其来的爆发。
回到洛阳街,兰瑜要继续看着姬菵的脸色生活,仇蛟不知去向何方,梦遥总是一脸微笑的应付自己,香樟则彻底的神龙见首不尾。
反正香樟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姬菵因为兰瑜私自从医院跑出去而生气,兰瑜则干脆大耍脾气:姬菵说话他不理,梦遥给饭他不吃,从其他地方送来的水他不喝,自己用电磁炉在房间内烧水喝,朦胧的水蒸气让整个房间更潮了,好像那云中仙境。
姬菵见他如此脾气,索性也不理,只要他无处可去就行,后面再想办法慢慢调教。
兰瑜也尽显对大象认知的本能,坚持一周把自己锁在书房,除了上厕所几乎不外出,没事就看着《山海经》或者其他的旧杂志打发时间,这样的日子一直坚持到了端午。
端午那天洛阳街热闹非常,假日赠与的新生乐曲不停的撩着兰瑜心头那把锁。这背光的房间内传来阵阵汽车的鸣笛,还有少有的鼎沸人声,甚至那从店铺里传来的即兴问候也在不停搔动他的耳膜。
然后他终于放下书,走到了店铺内。
店铺内依旧很黑,但是却挤满了人,这让兰瑜大为不解。
姬菵则只是很官方的说着他那些关于梦的陈词滥调,而那些挤进店里的市井之徒却也只是看着热闹。
这里的人一般分为两种人,一种是神情紧张,如基督徒看见耶稣降临般只字不漏的听着姬菵如何给人解梦的。
另一种人则是抱着一种鄙夷的态度,似乎不可一世的看着姬菵给别人解梦,那种表情好像告诉世人:这家伙也不过是个江湖骗子,他说的只要通过搜索引擎就能出来。
这些人很多是假期在洛阳街摆地摊看相的“周易先生”。
姬菵曾对大家说:你所不了解的东西和现在科学无法解释的东西,你决不能说是不科学的,因为这些不科学的东西是存在的。
这句话果断被很多“周易先生”引用了,早洛阳街,每拉倒一个半信半疑的客人,这些先生都回爆出这么一句来驱散客人头顶上的疑云。
现场的这种颇带专注感的混乱确实给兰姨营造了一个好机会,几乎不用逃跑,他先走进自己的房间,收拾书包,上了厕所,拿着当初顾威给他没有花完的零钱,很从容的走出店铺,走到街道,走到车站,因为姬菵的注意力已经移到别处。
他只想去流浪,可能暂时的,可能是永久,他想去找找以往的同学们,尤其是向阳,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忘了自己,他在想是不是能很巧的遇上郑姨还有爸爸。
郑姨照顾自己这么久,她家的情况他似乎从没过问。爸爸和他生活这么久,他却不知道爸爸公司里面有几个人,那些人名字是什么,在爸爸的公司做了多久。
他发现他有太多的不知道,不知道为人,不知道生存,不知道发生在自己身上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连那梦中模糊面孔的死人也不知道。
既然有这么多的不知道,就去流浪吧,那句古话不是叫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么?
有人会奇怪他书包里放了什么?那东西可以带他找回失去的沉重感,那曾经让他沉重无比的东西,现在也就只有这种东西,可以给他慰籍和安全感。
没有比流浪更能让人觉得心胸开阔了。
徙游河上龙舟跑,两岸杨柳成荫,那轰隆的鼓声以及吆喝响彻燕子堤,附近的广场都站满了人,那些摆着摊位的货郎或是卖着斧头粽绿豆糕咸鸭蛋,或是卖着百索子,整个风车吹着气球飘的景象。
兰瑜看见那些做好的百索子,想起以前郑姨和妈妈也会在这一天也会挂上一个在自己的脖子上,便用剩下的钱买了一个,这个百索子的样式是一个小老虎,然后兰瑜又不知不觉去了新街的那个熟悉的小区。
便利店的只有小工,兰瑜叫了一碗面,然后在店里买了一瓶装绿茶,付了帐后在模型展台前的那张桌子前坐下来。
“哎,怎么模型少了这么多?”
兰瑜指着展台问服务员。
服务员脸色惊讶,但还是冷静淡定的回答兰瑜:“咱老板把一些模型卖了。”
“卖了?为什么要卖?”兰瑜问。
店员笑着摇摇头:“反正现在老板就是要卖,你看看有什么你需要的,你也可以买。”
“啊……对了,等你们老板回来,你把这个给他家小丫头带上。”
兰瑜将自己买的百索子放到收银台前,店员感激的收下了。
兰瑜吃完面在展台前走了许久,看见一般很薄的绘本,说的是一个荒诞的都市童话。
“这个东西也卖么?”兰瑜问。
“如果是这个东西,您喜欢的话可以拿走。”店员笑着道。
云朵小区内树荫下的藤椅永远会收留附近的流浪汉,兰瑜也成为他们的一员,夕阳下,他看翻阅着绘本,不知不觉困意就袭上来,于是他用那本书盖在脸上,挡着夕阳刺眼的余晖,静静的睡去。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我问燕子你为啥来燕子说这里的春天最美丽……”
梦里回荡着儿歌,还有孩童嬉戏的声音,周围是默片的黑白,模糊中好像有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抱着一个女人,女人好像是这个小女孩的母亲。
所有的东西都是好像却又很确定。
兰瑜觉的胸口难受,无法清醒,他好像是走进了别人的梦,但是更像是做着别人的梦。
这样的感觉使得兰瑜心烦意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