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考虑到周潭的婚姻,傅雁搬出去住的请求几乎毫无阻碍。周方亭和林燕只是嘱咐她好好儿照顾自己,遇到什么困难就给家里打电话,别独自担着。更让傅雁感激涕零的是,她这一搬,每个月账上又能多出三千块钱。
不管周家以前怎么对不起她,有一点傅雁不能否认,他们对她足够大方。她这一个月八千的零花钱,放在她认干爸妈之前,就是个天文数字,多得让她咋舌。
可常年来的习惯,傅雁仍然省吃俭用,这样下来一年很能存上些钱,可以用来付房子的尾款。
回周家第二天,傅雁思前想后,决定去医院看看姜悦。她说不上原因,却总觉得应该去看看,或许潜意识里,那个善良单纯的傅雁还想着减轻自己的负罪感。是的,负罪感。她也曾为了周潭遍体鳞伤,从这一点上来说,她与姜悦同病相怜。
但别人可不这么想。沈琛一听她这么说就炸毛:“姑奶奶,别来添乱了行不?你是嫌别人还吊着一口气呢。”
傅雁直翻白眼:“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当然不是,你良心未泯嘛。”沈琛话锋一转,“所以你别来了成吗?”
“说到底你还是不相信我。”
“哪有?我怎么能不信你呢,我俩从初中开始建立起来的革命友谊不是说没就没的,你的人品我还是有信心的,所以——”
傅雁笑嘻嘻地打断他:“所以我一定要来。”
沈琛拗不过傅雁,最终还是把地址报给了她。傅雁买了一束康乃馨,特意告诉花店别放营养水。因为她预测到,不出半个小时,这束康乃馨就能不偏不倚地砸在她脸上。而事实证明,的确是这样。
愤怒的姜悦扔完康乃馨还嫌不过瘾,又开始扔枕头,就连她手上还扎着针也不管不顾了。陈以琦去了趟厕所回来,就看到姜悦手上乌青,吊着包,吓得花容失色,直叫医生。
等处理完这些,又过去了半个小时。
陈以琦长舒一口气从病房出来,见傅雁还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发呆,不由冷笑,抄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傅雁:“怎么,还不过瘾?非得折腾出人命来你才满意是吗?”
傅雁含糊其辞:“我就来看看,也没想到她这么大反应。”
“你没想到?!”陈以琦拔高了声音反问。傅雁压根儿不理睬她。过了须臾,她却又皱着眉头沉下声音来,缓缓道:“傅雁,她已经这样了,你就不能放过她吗?”
“放过她?”傅雁莞尔,“谁来放过我?”
谁来放过,那个痴痴暗恋周潭的少女,那颗为了周潭一举一动而跳动的心。
“她流产了。”陈以琦蓦地说,声音低沉,“傅雁,她的孩子掉了,是周潭的。”
这句话撞在了傅雁的心上,仿佛一个晴天霹雳,接着便是狂风暴雨。
流产,一个孩子,一条生命。
如果她早知道姜悦怀孕,一定不会贸然去找周潭的。傅雁忽然觉得疲惫极了,并非那种身体的倦怠,而是由心的,感觉自己苍老了。她这些年来为了赚钱干过很多坏事,原以为再不会愧疚难过的心,却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狠狠颤抖了一下。
“所以,傅雁,放过她吧,放过姜悦。”
“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陈以琦一愣:“什么?”
傅雁笑笑:“我从来没给你讲过,我的故事。”
二十年前的时光对于傅雁来说,充斥着冰冷和心酸。她记忆里父母当时的模样早已模糊,唯有那间小小的出租屋里,白花花的墙壁上她稚嫩的涂鸦,依旧清晰得就像在眼前。六岁的傅雁常常一个人在家,也没什么事可做,就躺在床上,坐起来,又躺下,再坐起来,再躺下。直到窗下响起呼唤声,她才一骨碌爬起来,搬来凳子,踩上去,冲楼下的小伙伴挥手致意。
楼下的小伙伴吆喝着:“傅雁!傅雁!下来玩儿!”
傅雁挥挥手:“马上下来!等我!”
她取下脖子上的钥匙,利落地锁好门,“蹬蹬蹬”就往楼下跑去。单元门口没有人,傅雁心想,这群坏小子不晓得又要怎么吓她一番,于是佯装不知,仍然“蹬蹬蹬”地跑。果不其然,门背后蹦出来几个小男孩,张牙舞爪地对傅雁做鬼脸。
可那时的小傅雁,从小就以暴力闻名遐迩,直接冲上去朝着几个小子的脑袋“啪啪啪”一人一巴掌。看着他们委屈的表情,傅雁心情特好,得意洋洋地说:“看你们还敢不敢吓我!”
其中一个傻乎乎的小男孩道:“傅雁,你这样会把我打傻的。”
“怕什么!打傻了我负责!”
另一个小男孩更直接,“哇”地就哭了出来,要找妈妈。傅雁二话不说,冲上去又对着人家的脑门给了两巴掌,还恶狠狠地威胁:“苏逸皓,你再哭试试?你是男人,也不知道丢人!”
那时候的苏逸皓对自己的性别是毫不敏感的,被傅雁这一吓,哭得更凶了:“我不当男人,我要找妈妈。”
傅雁气得牙痒痒,干脆又给了小苏逸皓一脚:“行行行,你就自己找妈妈去吧!”
她大姐大似的带着一众小跟班儿,把苏逸皓丢在了原地。他们昨天说好今天要去偷李子吃的,待会儿人家主人回来了,可就晚了。要知道,傅雁是全院子最有威望的小孩儿,是孩子头儿,这是有原因的。光看着傅雁分分钟上树的姿势,小伙伴儿们就望尘莫及,只能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胸口,眼神崇拜地望着傅雁,嘴角还不忘流哈拉汁。
傅雁神气地哼了一声,指挥着小跟班儿们:“拿塑料袋过来,接李子!”
她在树上忙得不亦乐乎,摘完这儿摘那儿,一树的李子基本都没逃过傅雁的毒手摧残。忽然,她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背后好像有两道怨毒的光似的,想要穿透她的胸口。傅雁回过头来,看见小苏逸皓身边,站着苏妈妈,苏妈妈厉声道:“你们在干什么!”
饶傅雁胆大包天,也吓得不轻。吓得不轻的后果就是,她不自觉手一松,直接从树上摔下来,摔了个四脚朝天。
后背火辣辣地疼,头也晕乎乎的,这回可是苏妈妈被吓得不轻了。
见苏妈妈朝自己快步走来,傅雁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估计是求生本能所致,居然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迈腿就要跑。还没跑出几步呢,头越来越沉,越来越沉……“咕咚”一声,栽倒在地,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