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瞬时变得更热闹了。
周潭无声地皱了眉头。他今日本就心情欠佳，偏偏有人闹腾得很。可现下的情况，若他直言不喜欢陈以琦，对女方也是一种伤害，实在是进退维谷。
“没想到周潭还会害羞啊……”
“哈哈哈看来是真喜欢啊，要不就别说了，陈以琦直接表态吧？”
“那怎么行，表白！表白！”
周潭踌躇地看向陈以琦，灯影昏暗，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却能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冷冽气息。两人认识多年，周潭知道这姑娘看起来温柔和善、处事圆融，骨子里却十分冷傲，谁触了她的底线，必然爆发，毫不留情。他堪堪张口：“以琦，我……”
“大家别说笑了，”陈以琦忍住心底的冷，勉力一笑，尽量把声音放得柔缓，“我不喜欢周潭师兄这样的类型啦，他太完美了，做他女朋友压力很大的。”
众人唏嘘。
接着陈以琦又“真诚”地说：“实际上，我从来都是拿周潭师兄当榜样的，我早就有其他喜欢的人了，周潭师兄这么好，我就不跟大家抢啦。”
“你喜欢谁啊？说出来我们就信！”
陈以琦默了一瞬。周潭也下意识瞥了一眼徐一帆。人群眼巴巴地等着陈以琦的答话，没人作声，一时间包房里就剩下了音响里的“你对我像雾像雨又像风……”飘荡冲撞，周潭也莫名摈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五彩的灯光在陈以琦的脸庞上流转：红色、蓝色、黄色……随即他听见陈以琦声音含笑：“我心里就我哥哥最好了，谁都比不上他。”
“嗨！”一群人纷纷失望：“就徐一帆这样儿？”
“徐一帆哪能跟周潭比啊！”
偏偏徐一帆还真就吃这一套，哈哈一笑揽过陈以琦的肩，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看到没？谁他妈说我比不上周潭的？！我妹妹就拒绝了周潭，选择了我！这才是真正有眼光的女人！”
众人捂胸口以示恶心。徐一帆立刻跳脚急了，伸长了手指一一扫过身边人：“你们谁恶心？谁恶心？嗯？出来，单挑！”
“哪有哪有，徐一帆，你最帅了！”
“他妈刚才就你小子恶心了，打一架！”徐一帆作势要撸袖子。
男生抱头鼠窜：“徐一帆，甭当真啊，啊——”
让徐一帆这么胡乱一搅合，这事儿倒也就过去了，大家又开始把注意力放到唱歌上面，周潭却心如乱麻，一时烦躁难忍。同样烦躁的还有陈以琦，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陈以琦寻了个要练钢琴的借口，周潭寻了个送陈以琦的借口，双双逃遁。
走出歌厅，周潭四下里瞧了一眼，确认没人跟着来，这才对陈以琦笑：“我还以为你就要扛不住了。”
陈以琦走在他身边，耸了耸肩：“我可不就是没抗住招了么，他们自己不相信，我也没办法。倒是你，从明天开始，我们要统一口径，说我拒绝了你。你一世英名就毁我这儿了。”
“无所谓，多的是女生喜欢我。”
陈以琦忍不住要挫挫他的锐气，狡猾地笑问：“包括傅雁？”
身旁人明显迟疑了一瞬，尔后却无比坚定地回答：“是。”
陈以琦假装漫不经心：“今天你的升学宴上，我可没看到傅雁来啊。你没邀请人家？”
周潭沉着脸不说话，陈以琦心中便也有了数。她到底没忍住，道：“周潭，不是我说你，一个大男人，扭扭捏捏的干什么？我要是你，就去她家楼下等她，等到她下来亲口说一句‘毕业快乐’为止。”
“你不懂，我们俩的事儿没那么简单。”
陈以琦嗤笑：“什么简单复杂的，她喜欢你，你也喜欢她，还能有什么阻碍？你就是面子思想重，再这么下去，等着她跟别人谈恋爱去吧。”
“只要两个人互相喜欢就够了吗？”
“反正，如果他喜欢我，我不顾一切也要跟他在一起。”陈以琦自嘲，“可惜，他怎么可能喜欢我。我永远都只是个小妹妹而已。”
周潭没有搭话，陈以琦便也不再开口了。接下来的一路两人各怀心思，直到把陈以琦送到徐家，也没再谈起这回事。
他怎么会不明白陈以琦的意思？毕竟对于她来说，目前最大的困难就是徐一帆只当她是妹妹。假如有一天徐一帆不再当她是妹妹了呢？那时候她还能说出这样的话吗？谁也不知道。陈以琦在徐家这么多年，早就和徐家密不可分。甚至当年周潭接近她，也是因为她养女的身份让他想起了曾经自己身边那个闹腾的小姑娘。她们如此相像，小心翼翼地讨好身边人，骨子里却叛逆孤傲。
直到傅雁再次出现。
她不再如从前在周家般小心翼翼，因为如今的她，身份已经是叶氏第二继承人的独女。叶华然宠着她、爱着她，恨不能把她捧在手心上来疼爱，所以她骨子里的叛逆孤傲渐渐被释放出来。周潭想，如今的她，也很好啊。
可是其实，周潭错了。
傅雁的叛逆孤傲是被孤儿院逼出来的，而不是叶华然惯出来的，两者是截然不同的。前者冰冷，后者温暖；前者心底是自卑绝望的，后者心底是自信骄傲的。
而傅雁，从来没有自信骄傲过。即使在叶家。
周潭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走到了这里。他记得自己鬼使神差地拦了一辆出租车，报了地址，然后人就站在叶家别墅的外面了。正是太阳落山的时候，那火红仿佛是烧了大半边天，叶家别墅就立在这霞光里，边缘镀了一层光晕，看不清轮廓。雕花铁门旁的柱子上，有门铃按键，就在离周潭不到半米的距离，可周潭只觉得手臂里像是灌了铅，怎么也抬不起来。就连夕阳都有些刺眼。
忽然他听见远方有车驶来的声音，也不知怎的，他下意识便躲到了旁边的大树后面。那车正正儿停在铁门前，周潭不由瞪大了眼睛，屏息凝神瞧着。
从副驾驶座上跳下来一身红色连衣裙的少女，一头柔亮的黑发披在脑后，拿钥匙打开了铁门。小车缓缓驶入停好，傅雁又关上铁门，随着从车上下来的叶华然进屋。
周潭从树后面出来，背靠着围墙，因铁门和别墅门之间不过五米左右的距离，他能清晰地听见钥匙相互碰撞的声音。门似乎打开了，紧接着是傅雁充满失望的声音：“我爸还是没回来。”周潭一下子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喘不过气来。
“他会回来的，别担心。”叶华然安慰她。
傅雁换了鞋子，淡淡说：“我真怕他不回来了。”
这云淡风轻的一句，却正如匕首，直刺入了周潭胸口。傅雁母亲已经去世，外公外婆在她母亲年幼时便早亡，爷爷奶奶也被独子气死，如今傅承安是傅雁在世上唯一的血亲。不管他人好或者人坏，他毕竟是她的父亲，他们流着同样的血。
而周家，让她的父亲离家出走了。
这一切，都是周家，是自己家犯下的罪孽。
周潭不知觉间握紧了拳头，这么握了一会儿，却又慢慢松开。他以什么脸面来见傅雁呢？以什么脸面来听她亲口说一句“毕业快乐”呢？他始终是个懦夫，永远对抗不了父母的决定。或者说，他潜意识里，根本就没想过真的要对抗。
毕竟，他优渥的生活条件不就来源于这些商场上的尔虞我诈吗？
那夕阳把大地照得一片通亮，周潭立在墙根，被笼在围墙的阴影里，心口像是破了一个洞，灌进了冷风，怎么也堵不上。时间慢慢抽走了他身体里本就不多的勇气，他垂着头，弓着背，头一次觉得自己如此窝囊。他哪里配喜欢她？那个永远挣扎着选择努力和善良的姑娘，才是他生命里见过的，最好的太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