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初中开学第一天,傅雁被彻底伤透了心。而她伤心的后果就是,跑了一个街区去二中找苏逸皓,两人逃了一天的课。等她回家的时候,班主任刘老师和叶华然都急得团团转,见她平安回来,刘老师长长吁出一口气之余,也不禁腹诽,叶岑歌这么优秀的学生,怎么会有这样一个顽劣的妹妹?
叶华然却是真正吓坏了,如今只有失而复得之感,一把将傅雁抱在怀里,喜极而泣。嘴里还喃喃着:“你这孩子,跑哪里去了,你要是不见了,可让阿姨该怎么办啊……”
傅雁垂着脑袋不说话,叶华然心里就清楚了几分。客客气气送走了刘老师,叶华然才轻言细语问道:“雁雁,告诉阿姨,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让你这么难过?”
她不问还好,一问,傅雁就“哇”地哭了起来。她把事情经过讲得颠三倒四,毫无逻辑,可叶华然还是听明白了。她不由得心如刀绞,她知道,这孩子其实是个死心眼,即使周家对不住她,在她心里周家人还是她的亲人。可如今她的“哥哥”就站在她对面,却早已忘了她,孩子心里怎么能不难过?
叶华然说不出责怪的话,只能抱着傅雁一遍遍安慰。可她心里也清楚,这道伤口,无论如何是好不了了。傅雁把她最柔软的一面双手奉上,周家人却用利刃划下狠狠一刀。傅雁来不及关上心门,也来不及防御,就已经血流汩汩,一败涂地。可是能怎么办呢?叶华然早知道,不管会不会和周家人重逢,傅雁心里这道伤口,都好不了。如今不过是再添一刀,只期望这孩子能早些看明白吧。
自然翘课一整天也没什么好果子吃的,傅雁开学第一周的升旗仪式就被全校通报批评,给予了留校察看处分。本来以傅雁的性子,这都是小事,不值一提,但如果周潭也在学校里,也会听到这个消息,那就大不一样了。傅雁趴在桌子上闷闷不乐一整天,后来终于茅塞顿开,自己是在自寻烦恼。周潭可能根本就不会注意这个消息,毕竟对于他来说,傅雁仅仅是个想走姐姐后门进辩论队的小姑娘而已。
想通了这一点,傅雁又不由得嘚瑟起来,还上着课呢,就哼起了小曲儿,哼得刘老师忍无可忍,指着傅雁说:“傅雁,下课到我办公室来!”
办公室喝茶早已是家常便饭,刘老师恩威并施,却发现这孩子根本油盐不进。她无奈之下给叶华然打电话,不曾想叶华然凄凄惨惨地说:“我家孩子从小就叛逆。刘老师你也知道,她不是我亲生女儿,从小妈不在身边,孩子多可怜啊,难免就不听话……老师你说我也不能打她骂她不是?还望你多担待,多担待……”
得,一样油盐不进。
无奈之下,刘老师把傅雁的位置调到离垃圾桶最近的地方,希望这孩子能有所改变。可显然他高估了傅雁的厚脸皮。开始一两天傅雁还规规矩矩的,似乎有几分不好意思,到了第三天,她就完全适应了,上课帮同学扔垃圾、自顾自望着窗外发呆、上课睡觉还打呼噜……刘老师才出来任教,从不曾想会遇到这样头疼的学生。
傅雁的位置从靠近垃圾到了讲台旁边。
上语文课,她永远在写数学作业;数学课,永远在写英语作业;英语课,永远在写物理作业……后来各科老师向刘老师反映,刘老师实在是毫无办法,不得已便让傅雁站在门外。于是高一年级的走廊上,总是会出现一道亮丽的风景,扎着马尾的俏丽少女站在初一九班的门口,有时顶着一本书,有时哼着歌儿,有时看言情小说。傅雁的名字很快蹿遍了整个年级,那时候的学生都把叛逆当成勇敢,觉得傅雁很有个性,甚至还有人偷偷对她表示了敬佩。傅雁越站越快活,每天提醒要迟到的人加快脚步,走廊上需要帮忙的同学也托她搭把手,还有其他班几个平时很张扬的男生总围着傅雁献殷勤。
刘老师见机不妙,束手无策,干脆让傅雁去站操场。这就把傅雁完全暴露在全校同学的目光之下了。傅雁其实脸上也火辣辣的,却倔强不肯服软,心里又酸又委屈,还挺立着,逼迫自己装出一副愉快的样子。
一开始做操、上体育课的同学都还觉得奇怪,后来也就习以为常了。甚至有同学练长跑的时候,以她站的位置作为起跑点,让她帮忙计圈数和时间。
最难熬的日子要数一周两次的周潭班上的体育课,每次周潭穿着体恤衫从傅雁面前跑过,傅雁都觉得像在被凌迟一般。也难怪周潭不愿意记得自己,自己这个样子的确挺丢人的。
但也有好处,傅雁站的地方视角好,每次都能肆无忌惮地看周潭跑步、打球。他喜欢和班上男生一起打篮球,一张青涩的脸上汗如雨下,透着一股执着和认真。下课后就冲到盥洗室直接用冷水洗手洗脸,匆匆地跑回教室准备上下一堂课。
他有个关系很好的哥们儿,听他们打比赛的时候叫的,名字应该是徐一帆。徐一帆也是个长相很出众的男生,可是傅雁总觉得他没有周潭好看。
他们初三一班有几个女生对周潭应该“有意思”,总是给周潭买水、递毛巾,还有意无意地在球场旁边练健美操。傅雁瘪瘪嘴,谁说只有雄性动物爱在雌性动物面前卖弄风骚的?雌性动物也一样。更气人的还是,周潭总是爽快地接下水和毛巾,还笑着对那些女生说谢谢。傅雁有些生气,当年念小学的时候,周潭可不喜欢跟女孩子接触呢。
徐一帆有个妹妹叫陈以琦,在初一三班,傅雁听说过她,被男生们奉为女神一般的人物,长得很是标致,是个不折不扣的美女。初一三班和初三一班有一节体育课是一起上的,徐一帆老是喜欢让陈以琦帮他拿衣服,周潭也顺带把衣服交给陈以琦。每当这个时候,傅雁就觉得很嫉妒。
可是陈以琦那么明眸善睐,性格也活泼大方,怎么看怎么舒服,实在让人讨厌不起来。
罚站的岁月对于傅雁来说,既是煎熬,也是期待。她那时十五岁,正是自尊心极强的时候,这种惩罚方式无疑损害了她的自尊。可她性格执拗,总是昂着头,就是心里酸得难受,也要让自己看起来云淡风轻。叶华然自然知道她在学校的“壮举”,可她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给傅雁留足了面子;苏逸皓嚷嚷过要“给你班主任好看”,被傅雁拦了下来,之后只是每天默默到一中门口送傅雁回家;叶岑歌呢,从不觉得傅雁给自己抹了黑,反而很是欣赏,经常穿过一条街到初中部来给傅雁送东西吃……
回想起那段时光,傅雁真是感慨万千。十五岁的傅雁骄傲倔强,二十多岁的刘老师也血气方刚,一个偏不愿被收拾住,一个偏想要收拾住。这件事的结果其实是两败俱伤,双方都丢足了面子,但也都收获了成长。
罚站是以傅雁被篮球砸到头告终的。那天正是周潭他们班的体育课,傅雁看周潭看得出神,没注意到电光火石之间朝着她脑袋飞过来的篮球。之后她脑袋被砸中,趔趄了几步,不慎又踩到操场上渗水板的漏条,脚一崴,整个人都摔了下去,擦破了手和脸。
她脑子里晕乎乎的,一群男生吓破了胆,冲上来把她围住,不知所措地问:“你还好吗?”“痛不痛?”“我们送你去校医室吧?”
傅雁疼得额上渗出汗,却死死地咬着下唇,不肯哭出声来。
手忙脚乱的男生堆里,突然有个清朗的男声道:“你们都让开。”
难得傅雁云里雾里,还是辨认出了那是周潭的声音。紧接着,一种陌生又熟悉的男性气息包裹住她,她觉得脚下一空,竟是被周潭横抱了起来!
只听周潭说:“我送她去校医室,你们帮我请个假。”
傅雁突然有些感谢那个篮球,甚至觉得它不再是篮球,而是天上掉下的馅饼。周潭抱着傅雁一路无言,径直送进了校医室。校医狐疑地瞟了两人一眼,让傅雁坐下,为她处理伤口。傅雁被酒精疼得“咝”一声,周潭慌忙说:“老师,你轻点儿。”
校医没好气:“酒精消毒本来就疼,我下手再轻也没用。”
周潭:“那……傅雁,你就忍着点。”
傅雁立刻抬起头:“你知道我叫傅雁?”
“是啊,”周潭笑起来,“初中部还有谁不知道你吗?”
……原来是这样啊。
傅雁恹恹地垂下头。
校医却很是惊喜:“你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傅雁?”
傅雁不理她,瘪了瘪嘴。
校医自顾自道:“哎,你们现在的孩子可真是不得了,跟老师唱反调唱到这种境界。我真是老了,老了啊。”
傅雁忍不住反唇相讥:“我也觉得老师你长得好老。”
闻言,校医的脸霎时就垮下来,再不吭声了。倒是一旁的周潭,似乎没忍住,嗤笑了一声。是在笑她吗?傅雁循声望去,周潭一本正经的样子,并没有半分不妥。她很快注意到,校医也望着周潭,并且被他虔诚认真的样子糊弄了过去。可傅雁没那么好糊弄,周潭的眸子亮晶晶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就好像是小时候,他捉弄她得逞时候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