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女儿?是是是,她元金玉的确是个‘好女儿’!
若不是这个‘好女儿’,谁能有这么高明的手腕儿,笼络得先帝对她盛宠多年不衰?若不是这个‘好女儿’,怎能捡如此大的便宜,当上继后以致一家子鸡犬升天?
若不是这个‘好女儿’天天吹枕边风,先帝怎会破例擢升她生的皇五子成王陆之洵为晋王?若不是这个‘好女儿’日日进谗言于先帝前,我们爷怎会上罪己疏戍守边疆滇南避祸?
若不是这个‘好女儿’,我们爷大老远从滇南返回来,跟先帝病驾前请安怎会被骂别有居心?若不是这个‘好女儿’天天折腾,先帝怎会突然暴毙行宫观月台?
若不是这个‘好女儿’野心勃勃假传遗诏,我们爷怎会好端端地一下子从太子爷跌到闵王?若不是这个‘好女儿’在背后推波助澜,当今皇上怎会对自己的亲兄弟、自己的亲侄子、自己的亲嫂子痛下杀手?
若不是这个‘好女儿’在背后煽风点火,我们爷怎么就要永驻滇南不得返京?可怜我们爷,竟连自己的亲骨肉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若不是这个‘好女儿’发淫威要当今圣上务必要斩草除根,在梅花坞密林外安插大批官兵把守也就罢了,大内高手‘鬼见愁’怎会屡屡来要我们少主的命?
若不是这个‘好女儿’心狠手辣,我们又怎会困守在梅花坞——亏得这梅花坞周边机关迷阵重重,不然现在我们哪里还有命在?!”
“姐姐,你今儿是怎么了?火气这么大!说句公道话,有些事也许不干元太后的事——我常听人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说不定有些事是当今圣上自己的主意。说到底这些终归是主子的事儿,我们只管采我们的雪,又何必操这些富贵人的闲心!”
问柳心下道:原来是两个采雪宫女,就不知她们采雪是要酿雪茶还是配制凝梅丹,这两样最需平心静气精工细作,幻桃怎么指派这样的人来?像生气的这一个心浮气躁,哪里能当得了好差?不过只是个采雪宫女,怎的竟知道这么多內宫秘事?不过说得实在好!骂得实在好!真正的酣畅淋漓,够劲儿!且听下去,看她们再讲些什么。
“孝贤端慧皇后在生时,我曾受过她的大恩——我的这条小命,便是她从元金玉手底下救下来的——不怕你笑话,昨晚我还梦到夏皇后嘱咐我好生伺候她的养子哪!”
“难怪姐姐如此痛恨元氏——养子?谁是夏皇后的养子?”
“你这都不知道?还不是我们爷!听说一下地亲娘就没了,这够不幸了吧,不过托福自小就养在了夏皇后膝下,后来又被立为太子,太子也做了几年了,这福气也算顶尖儿了吧,却偏生又横刺里跑出个晋王夺去了他的宝座——可不是‘世事无常’嘛!就说我们现今的主子娘娘吧……”
问柳听她们还要说下去,便高声道:
“你既深知知恩图报,有这会子说闲话的工夫,不如专心采雪——一则酿好了雪茶、配好了凝梅丹,也算是你对主子尽心尽力了,二则少惹一些口舌是非、好好活着,也不枉先皇后疼你一场。”
梅花丛中传来声诚惶诚恐的“是”,便久久没有任何响声了。
问柳说完低头,见采蘩、采蘋、采薇等三个小姑娘正抿嘴笑,采薇大着胆子道:
“姑姑今儿是专做监察御史来的!先是不准我们唱歌,这会儿又要封人家的口了!”
问柳点了一下采薇的额头,道:
“在宫里头,最忌讳的就是嚼舌根,尤其是妄议主子!多少人因为多嘴丢了身家性命!亏得这里不是宫里,亏得我们主子好脾性不计较这许多,否则——”问柳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吓得三个小姑娘连吐舌头。
说教着,四人便到了绿萼廊。采蘋、采蘩、采薇三人对着廊中一颇有姿色的少妇微一屈膝,施了一礼,那女子略一点头,继续一脸关切地望向庭院,嘴里道:
“卿儿,你跑慢些,小心摔着弟弟!”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廊前雪地里,两个四五岁年纪的小儿正在追逐打闹,两人一样个头,一样眉清目秀,一样穿着装扮。
庭院中的这两小儿正是这里的少主,同年同月同日同一个时辰生,略大点的是庶出的哥哥陆长卿,弟弟陆长陵则是夫人梅如曼之子。那廊上的女子便是陆长卿之母,念桃。
念桃和妹妹幻桃,原本同是陆之鼎的近身侍女,后来念桃意外受孕,且是先于太子妃一个多月怀上皇室血脉,之后在大魏国派人营救长公主的那场激战中,与梅如曼同一时辰诞下孩儿,只是梅如曼是受惊早产,她却生下了足月儿陆长卿。
遭逢扶苏国风云突变,念桃身份未曾公布,亦未册封,不尴不尬,下人亦不知该如何称呼她,又不便似从前一般直呼其名姓,因她姓吴,就含含糊糊称她声“吴姬”。好在梅如曼念在她对陆之鼎一片痴心的份儿上,待她如妹妹一般亲厚,一应皆是侧妃待遇,只等陆之鼎回来正式册封。只是朝廷上只知有世子陆长陵,并不知陆长卿为何许人。
陆长陵身形较为健壮,他一手攒着一枚雪球,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一边气喘吁吁地跑着,一边叫道:
“卿哥哥,等等我,等等我!”
陆长卿脚步当下慢了下来,他右手也攒着一枚雪球,左手紧握成拳状,回头道:
“陵弟,小心右腿!”
说着左手一扬,陆长陵本能地往左侧了侧身,左胸却不偏不倚挨了一雪球,陆长卿停下脚步,笑道:
“陵弟,这招叫声东击西,你可记住了?”
陆长陵先是一呆,等反应过来,委屈地扭头朝廊中女子道:
“念娘娘,念娘娘,卿哥哥欺负陵儿!”
说完哇地捂脸大哭起来,那陆长卿也是一愣,不等娘亲发话,很快就折回弟弟身前,故作老成道:
“男儿有泪不轻弹,又是哭哭啼啼又是出卖兄弟,算什么好汉!你既委屈,砸回来就是,皱一皱眉头的就不是男子汉大丈夫!”
刚说完,就见陆长陵使劲把两个雪球往哥哥身上摔过去,那陆长卿果然不闪不避,虽然结结实实挨了两下,见弟弟破涕为笑,却也哈哈大笑起来。念桃见长陵大哭本是眉头略皱,及至见两兄弟笑作一团,才放下心来,这才转过头,看着采蘋手里的梅瓶道:
“少主年幼顽皮,难免磕磕碰碰,前日陵儿撞到桌子差点儿被梅瓶砸伤,这份例的梅花就暂且不必摆了。”
说完,正欲向问柳问话,这时,一声短促尖锐的口哨声划破天际,远远地传了过来,显得格外突兀。念桃、问柳身子俱是一震,问柳心下清楚,这哨声是梅花坞陆追风、花沐雨、游布雷、易逐电四大护卫专有,只在有重大险情时才会响起,在梅花坞只响过一次,那便是大魏营救长公主的那场激斗的夜晚。三个小丫鬟正欲发问,却见二人皆是神色凝重,便住了口。念桃冲两个孩子摆手道:
“陵儿、卿儿,快到念娘娘这里来!”
话音刚落,伴随着院门“嘭”的一声巨响,一个大圆桶带着水花飞射而来,这一击非比寻常,虽然院门卸了一部分力道,速度放缓了些,但还是冲着院中两个孩子飞去,事出突然,两个孩子想跑,脚却似钉在地上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