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留哭了。
十一月林寒洞肃,皇贵妃娘娘请她去玉坤宫喝茶赏雪。原以为只是年前的朝贺,哪里知晓竟是父皇让皇贵妃娘娘摆的鸿门宴。才喝了半杯茶水,娘娘就满脸哀戚的告诉她,父皇想让她去军营磨炼一段时日。
娘娘话音刚落,在暗处候着的御前侍卫谢猛,带着几个壮汉就冲了出来,二话不说把她架到停在东宫门的马车上。她从头到尾没来的及说一句话,人儿就被送到了赵国副将陈光启家。
她是父皇年过半百的老来子,一出生母妃就驾鹤西去了。上头有一阿姐,比她大十岁。在她五岁的时候,嫁给了赵国君主赵孟现做皇后。
从此以后,陈宫里就剩她一个公主,那日子可以说过的是非常自在。一出生就被父皇捧在手心里养着,还独得后宫佳丽三千宠爱。
阿姐陈祺无意于政治,一心只想做个贤妻良母。她出生之后,阿姐的愿望终得以实现。而且她也做得很好,对于国家大事非常的感兴趣。年纪轻轻就在朝堂之上崭露头角。所以,打小就是父皇和众太傅重点儿培养对象。
不过,没想到有一日父皇竟会突发奇想让她女扮男装去从军。琢磨了很长时间,也不明白他此举到底是何意。
她三岁出口成章;五岁辩倒太傅;十岁帮他处理国家政事。小小年纪扬名六国,这天下无人不知她陈留公主的名号。
如此出色的她,早已能独顶一片儿天,为何父皇还让她去军营磨炼?
直到某一日,皇贵妃娘娘派人给她捎了一封家书,她才弄清事情始末。
信里先是诉说了娘娘对她的思念之情,并且还洋洋洒洒的写了其他嫔妃对她的关心。
最后才说父皇为了培养她能吃苦的意志,才想让她出宫磨炼,可谓是用心之良苦。信尾还不忘安慰她,说她本就是陈国将来的国主,需要用心体会民间疾苦才能做好一代君王。
这样的理由,让她胸闷气短多日。
好在娘娘还是心疼她,她走后第二日就率领佳丽三千求父皇收回成命,认为军营对她来说实在是太过不便。那老头儿终抵不过他们的软磨硬泡,坚持了一月之久,就松口同意让她回陈国。
但是,他也说了,回国之后不可进宫。需要一人在民间过活一年时日,还不准别人偷偷帮她。要是让他知晓了,就会把她重新送回军营。
娘娘想让她早些回去,实在是想她的紧。
陈留在心中衡量利弊,最终还是选择继续留在陈光启家中。虽然需要女扮男装,但是总归是吃喝不愁,不用整日为生活愁苦。
回了娘娘一封书信,便开始用心做陈光启的‘儿子’。
到了陈光启家中,她才知晓他真有一个儿子叫陈留,名字与她的一样。
不过,早些年跟随隐士去深山中修炼,没人见过他的样貌。一个月前学成归家,半路突遇一群强盗打家劫舍。
从小耳闻目染陈光启的满腔的正义,让他不能袖手旁观。怒目圆睁,抄起一根枯木枝就冲了上去,还未碰到强盗衣角,就被一刀砍死,身首异处。
得知消息的陈光启悲痛万分,领着五百铁骑不过半日就踏平了强盗老窝。
不知情的百姓,对他的行为拍案叫好,连连称颂他的功绩。然后,他的官职也从千年不变的副将,升到了将军。
为此,他是又喜又伤,心中的哀戚无人能说。时常梦到他那惨死的儿子鲜血淋淋的拽着他的手喊疼,时间一长,虎背熊腰的他也病倒了。
家中老母心急万分,用了许多名贵药材也不见好转。最后,还是他儿子的师傅到了他家,两人在书房谈了半日,心结这才打开。
隐者告诉他说:“您的儿子并未死去,飘荡的魂魄附在另一个人身上。只要找到她,就可以让陈留魂归故里。”
他口中的‘另一个人’当然是她。
原本陈光启并不信隐者的话,儿子的尸首他可是亲眼所见,再说这世上哪有什么鬼魂。要是有,杀了那么多敌军的他,还能活到今日?
不过,无意中得知她也叫陈留,心中再不怀疑隐者的话。背着自家老母,托好友找到她的‘母亲’,要她把她过继给他。
‘母亲’犹豫了半月,捱不过他整日纠缠,最终松口答应。然后,陈光启的病立马见好。从此以后,家中众人对隐者可谓是感恩戴德,把他当活菩萨般供着。
然而,高兴不过半个时辰,隐者又对陈光启说,“这位姑娘身上阴气太重,如果不生活在一阳气茂盛之地,怕是也会短命。大人,还是早早做好准备吧。”
陈光启虎躯一震,思虑半日,终于想出法子。为了吊住她的命,决定让她女扮男装进军营。
而且自打他儿子出生时起,他就想让他继承父业。如今客死他乡,也破了他的梦。
因此,让她进军营,虽是大逆不道之事,却也圆了他一个念想。所以,整日看她的眼神都是满满的疼爱。
陈留想,要是陈光启日后知晓他所想每一步都被她家那狐狸老头儿算计到了,他会作何感想?指不定又会领着五百铁骑,想要踏平陈宫。
她本来只是抱着虚度光阴的心留下的,对陈光启那满腔的父爱没多大感触。直到见了他那瞎眼老母,心中感情这才喷涌而出。
见到她,就像见到了她那刚过世不久的皇祖母。听着老夫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说对长孙的思念。她拉着她的手,竟也哭了半日。
陈光启见她与自家老母如此投缘,彻底相信她就是他陈光启的女儿。从此以后,对她愈发珍惜。她这陈家嫡长子的生活,过得也是十分滋润。
腊尽春回,陈家忙做一团。
边关告急,陈光启才在家中呆了几个月就要再次出征,而且这次还要带着陈留一起。
本来陈留回家是件喜庆的事情,还未待上几月,就要随老爹从军。陈家老夫人不忍长孙受苦,和陈光启闹了一阵,又是装病,又是说要早些下去见陈家列祖列宗。折腾许久,也未说服他改变决定。
最后无奈,只好命人为父子二人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宴席。
陈家众人早已忙的焦头烂额,而陈留却像无事人一样躲在如意楼听曲儿喝茶。她坐在圈椅之中,双脚放在桌面儿上,脑袋随着小曲儿轻晃着。
槅扇门打开,进来一俊秀小生。他穿着一身云翔符蝠纹直襟长袍,腰间系着一条青色祥云宽边锦带,只缀着一枚白玉佩,乌黑的头发束起来戴了顶嵌玉小银冠。腰间随身挂着一把宽半尺,镶着玉石的宝剑。
这小生见了陈留如此惬意,很是羡慕,走到她对面坐下,把佩剑放在桌面上,喝了一杯茶水,笑着道:“如今这西都的公子哥儿们,哪一个不是在准备后日随军出征的行囊,只有你……还有如此雅兴躲在此处听曲儿喝茶。”
陈留眼睛睁开一条细缝,看了他一眼。
这小生叫罗子安,是她爹的好友光禄寺少卿罗经的儿子。家中世代为官,多是文职。到了他这一代,出了个异类,整日想着杀敌报国,争做一扬名后世的将军。
他爹知晓他有此打算,又因他是家中独子,为此没少与他争论过。前几日,听说朝廷又要招揽士兵。他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说通了罗经那个老古板准他入军营。
这几****一直躲在家中苦练功夫,争取在选募之时能做一从五品委属前锋参领,为他爹争光。
罗子安说羡慕她,其实也不无道理。她之所以不着急,权因为沾了陈光启的光。
这赵国选兵实行的是‘募兵制’和‘世兵制’,她是军户世家独子,一入军营就是正五品副护军参领。
又因她对精忠报国没多大兴趣,整日抱着能消遣一日是一日。对此,陈光启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她去。
陈留放下茶杯,笑着道:“得过且过呗,不过话又说回来,何开那小子此时怕是躲在他乳娘怀中哭鼻子了吧。后日就要出征了,可是说服他老子了?”
这几个月跟在西都罗子安这群纨绔少爷身边混迹,说话渐渐没了个正行。只要与他们在一起,向来喜欢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儿。
而那何开年龄与她相仿,平日常与他们斗蛐蛐儿。不过他与罗子安不同,虽然力大如牛,骨骼奇异,却是********想做个提不上门面的商人。他的父亲何正卿也是个朝廷副将,打小就把他往将军方向培养,哪里能容的了他胡作非为。
如今朝廷开始招募士兵,何正卿当然不愿让自家儿子错过这个机会。但是何开却打死不愿从军,两人为此没少大打出手,何家这几日正闹的鸡飞狗跳。
已经好几日未见到何开,也不知他情况如何。
罗子宁往圈椅上一靠,眉宇间有些疲惫,“那小子的脾性你还不清楚,一急眼就六亲不认。昨夜我还听父亲说他老子何正卿莫名其妙青了一只眼圈,指不定就是他小子给打的。”
陈留笑了笑,不予置否。她可是领略过何开的暴躁脾气,那****与赵小王爷斗蛐蛐儿,眼看就要胜了,那穆小王爷突然赖皮不比了。周围的人虽然心中不满,但是碍于他的爵位不敢抱怨。
但是何开却揪着他不放,双目一瞪,吓的赵小王爷抱着牛骨编的笼子就往楼下跑。
何开哪里能放过他,追了他几条街,硬是把赢的银子讨了回来。也不知他做了什么,那赵小王爷在府中躲了一月之久,没敢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