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一古镇上,熙熙扬扬的老街上人来人往,没人注意到正坐在街边茶水摊上悠闲品茶的一个鹤发道士。虽然当今皇上嘉靖帝朱厚熜怠政炼丹以致北有蒙古鞑靼不时纵马南下骚扰边境,北有倭患侵扰沿海,但是这个小镇地处华中腹地,丝毫不受影响,百姓依然该干嘛的干嘛。
鹤发道士将空茶杯放到桌上,拎起茶壶待倒茶时却发现茶壶空了,于是抬起刻满皱纹的脸冲店小二喊道:“小二,添壶热水来!”店小二应声赶来添上满壶开水后客气地招呼着:“道爷您请慢用”。
“呔!你们三个赶紧把老人家饼钱付了!”
老道闻声看去,只见街边不远处一个年纪约莫十七八的少年横眉竖目地指着三个把袖口挽到肘子上的汉子。不多时,一个白发的老者气喘吁吁地赶了上来,一边弯下腰喘气,一边向那三个汉子伸出又瘦又黑右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饼......饼钱,你,你们还,还没给呢......”。
只见那三名汉子中居中的一个黑脸汉子把吃了大半的炊饼狠狠地扔在地上,昂起满脸横肉的肥圆脑袋瞪着卖炊饼的老头凶狠地说道:“老头,你白活这么大岁数了,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潘大爷从来是收别人钱,有谁敢收老子的钱?!”
这时围拢过来的人群纷纷悄声劝老头来。
“算了,老人家,潘大可是咱这的恶霸,你可惹不起!”
“他妹夫可是四海帮的帮主赵铁柱,官老爷都让三分呢!”
“你几个饼钱算啥?上个月拉走了西街老王两只羊都没给钱呢!”
......
老头本来就没底气,听了众人七嘴八舌的劝告,愈发嗫嚅起来,原本就单薄瘦弱的身子显得缩小了一半,浑浊失神的眼珠子打量了一番吊儿郎当的潘大三人,身子不禁一阵哆嗦,怂着脑袋转身迈着蹒跚的步子正欲走开。
“赶快把饼钱付了!三个牛高马大的大汉欺负一个老人家算什么好汉!有那本事到北方去打鞑靼去!”
老头转身一看,原来先前帮他追潘大饼钱的那个少年仍兀自叉着腰在叫骂。
老头慌了,连忙走过去拉着那少年的衣角急声道:“饼钱我不要了,小哥这事你就别管了,赶快走吧!”
那少年却面无惧色,丝毫不肯妥协:“不行,他们必须把饼钱给付了!”
众人大多是镇上的老街坊,知道潘大这号人物,谁何曾见过人敢管他的茬?如今一个毛头小子居然不知天高地厚杠上了镇里的地痞,不由得又开始悄悄私语起来。
“这谁家孩子?也忒胆儿肥了吧?”
“好像是沈家村沈孝先秀才家的公子沈在,听说平日里不爱读书,天天耍刀弄棒的,老秀才可恼他了!”
“哎,我说,他该不会练成了啥功夫了吧?弄不到还真收拾了潘大!”
众人听到这,忍不住哄笑起来。
潘大平日里蛮横惯了,哪里受过这等羞辱,气得额头条条青筋暴起,但是他向来欺软怕硬,也识得沈孝先是方圆十里乡有些脸面的人物,便勉强按捺住心头的业火,沉声喝道:“你个小子活腻了吗?敢来管本大爷的闲事?要不是看在沈老先生的份上,大爷我打到你满地找牙!”
沈在却不买账,昂首朗声说道:“光天化日之下,岂容你等胡作非为?识相速速付了这位老人家的饼钱。”
潘大三人相互对视一番,个个嬉皮笑脸哄笑起来。
“老大,看来这小子想打我们呢,我好怕怕!”
“好久没活动筋骨了,咱让这小子吃点苦头长长记性吧老大!”
潘大摇晃着肥圆的脑袋阴阳怪气地看着沈在说道:“大爷我就是不付钱,你小子能把我咋地?”
沈在喝道:“看本少爷收拾你这帮流氓!”说罢快步上前大喝一声:“太祖长拳第一式黑虎掏心!”右拳结结实实地打在潘大胸口。
只见潘大双手捂住胸口,嚎叫一声,一脸痛苦地倒在地上。
沈在平时照着在地摊上买的《太祖长拳》拳谱对着沙袋练习,自以为有所成,今日一试身手见收效甚佳,连自己也吓了一跳,在众人的惊呼中不免有些得意之色。
潘大的两个跟班吓坏了,忙扶起潘大:“老大你没事吧?!”
这时在不远处茶摊观看的鹤发老道却在众人的叫好声中皱起了眉头。
“哈哈哈......”得意的奸笑声却是从潘大嘴里发出来的。只见潘大推开两个跟班,哈哈大笑道:“骗你们的,小子,你还真以为你能打倒本大爷?挠痒痒都嫌你力道不够!”两个跟班见状大喜:“老大,你装得真像!我们还以为你给这小子撂倒了呢!哈哈哈哈!”
沈在又惊又怒,大喝一声,又一拳照着潘大面门打了过去,不料这回拳头却在半道上被潘大牢牢抓住了。
潘大反手一拳打得沈在打了一个趔趄,再上前补一脚把沈轩踹倒在地。
三人上前就是一顿拳打脚踢,边打边骂:
“叫你爱多管闲事!”
“没这么大的头敢戴这么大的帽?学人扮大侠是吧?”
“打扁你这傻子,看你还耍威风!”
......
卖饼的老头见那三人拳脚雨点般落在沈在身上,不敢近前,只得苦苦哀求着:“求求三位大爷高抬贵手,别打了啊......”
众人早就怕极了潘大这伙人,这时也是敢怒不敢言,个别胆大的喊别打了的人看到潘大怒目横视的凶样后也是吓得噤若寒蝉。
半晌,潘大三人收住拳脚,看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沈在心满意足地吆喝道:“小子,今儿且饶你一回,下次见到大爷们你可得躲得远远的!啊哈哈哈哈!走,喝酒去!”说罢三人转身大踏步嬉笑着走开。
“站住!我还没输!把......把钱付了!”
潘大三人吃惊地转过身来,竟然看到沈在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潘大看到沈在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后,嘴里仍兀自喊着要他仨付饼钱,先是一惊,续而大怒。两个喽啰一边捋起袖管,一边喊着:“你这臭小子还嫌没打够是吧?大爷们今天非打断你的胳膊不可!”
“罢了!”潘大看着血批满面的沈在,伸手从腰里掏出一串铜钱扔在地上:“小子,大爷我算你有种!这饼钱大爷我付了!多出来算是本大爷打赏的你汤药费吧!”说罢带着两个喽啰哈哈大笑转身向青楼走去。
卖饼的老头两眼放光,三步并作两步一路小跑过去拾起铜钱,对着潘大三人的背影哈腰千恩万谢,待转过身来欲答谢沈在时,却发现沈在早已离开。
田间小溪上,春水汩汩,清澈见底。指甲大的鱼儿畅游其中,倒也一片春色盎然的美景。
沈在蹲在地上看着水里自己的倒影,小心翼翼地洗去脸上的血迹,看到额头隆起的大包,用手指轻轻按了按,却也疼得龇牙咧嘴。
“为了逞英雄被打成猪头,值得么?”一声苍老的声音响起。
沈在愤怒地循声望去,却见一个灰袍鹤发老道笑吟吟地看着他,正是在镇上饮茶的那老道。
“关你屁事!”沈在没好气地回答,继续洗脸上的血污。
鹤发老道并不恼怒,反而是一屁股坐在岸边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笑嘻嘻地说道:“我这有金丹妙药,一敷就消肿止痛,一两银子一粒便宜你,要不要?”
沈在奇怪这老道须发皆白,牙齿却又整齐又白,简直比他的胡子还白!但是见他如此调侃自己,气不打一处来,便没理会他,站起来准备走开。
老道继续挖苦沈在道:“没本事没钱还学人家做大侠,活该被揍!”
沈在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听到这忍不住怒道:“我没想过当英雄!我只是......”说道这却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了——确实连他自己一时都搞不清楚为什么要趟这趟浑水。
老道两眼发光,追问道:“只是什么?”
沈在没理会老道,继续往前走。
老道笑道:“只是你觉得你练成了功夫,可以一人打赢潘大三人,是吧?”
沈在回过头来看着怒道:“吵死了!我才不会那么想!我只是......”想了一想叹了一口气放低声音说道:“我只是见不得那卖饼老头那可怜的样子而已。”
老道刀锋一般的眼神在沈在身上游移:“我教你武功,他日你去找潘大那帮恶棍报仇怎么样?”
沈在不假思索地说道:“不学!”
老道呵呵笑道:“这又是为何呀?”
沈在没好气地说道:“你人品有问题!”
老道哭笑不得,问道:“我怎么就人品有问题了?”
沈在哼了一声说道:“你若是真会功夫,路见不平却袖手旁观,不是人品有问题么?你若是不会功夫,却在这诓我,不是人品有问题么?”
老道不怒反笑:“你这小子有趣得紧!我且问你:若是你能打赢潘大那三人,你当如何?”
沈在脱口说道:“自然是好好教训教训他们!好让这等恶徒不敢再胡作非为!”
老道摇头叹道:“非也!若是你惹恼了潘大那一伙人,潘大迁怒卖饼老头。试问今后卖饼老头如何在镇上做买卖?买卖没得做生计又如何有着落?你这岂不是害了那卖饼老头么?”
沈在怔了怔,低头想了想昂头答道:“那我就再去揍潘大那伙人一顿!教他们不敢再作恶!”
老道目光炯炯地看着沈在道:“即便如此,潘大明的不行来暗的你又如何提防?再者,你难道天天守着那卖饼老头不成?”
沈在哑然不知所答,半晌怒道:“那我就为民除害铲除了潘大这伙恶徒!”
老道喟然长叹,道:“潘大几人只不过是抢了几文钱的炊饼,罪何以致死?你若因此而杀他,究竟潘大等人是恶人还是你是恶人?天行有道,万事万物皆有因果。望你悔悟罢!”说完转身离去。
沈在细细琢磨老道的话,突然幡然醒悟,见老道渐行渐远的背景,急急喊道:“师父等等徒儿!”顿时忘了一身酸痛,拔腿就追了上去。
不想,任凭沈在如何加速奔走,始终只能看着老道的背影不紧不慢地在前面的矮木丛中若隐若现。
沈在心里骇然,暗自想道:这老道果然是高人!于是打起劲来紧紧跟着老道,生怕慢了跟丢了。
翻过了几座山岭,沈在累得脚重到抬不起来,全身汗水淋漓,抬头看了看老道即将消失在丛林的背景,强打精神往前挪。慢慢地却见不着老道了。沈在心里一阵失望,停下脚步喘了几口气,咬咬牙继续往老道消失的方向走去。
又约莫走了半个时辰,天已擦黑,前面灌木之上隐隐有一座朱红小道观。沈在见状心里大喜,尽最后的力气跌跌撞撞地走过去后见大门打开着,便抬脚走了进去。
沈在进了朱漆大门,只见老道笑吟吟地坐在厅堂的蒲团上打量着上气不接下气的他。
老道示意沈在坐在他对面的蒲团之上,而沈在却双膝跪在他面前,伏身拜道:“徒儿见过师父!”
老道微笑道:“我说的话你可听明白了?”
沈在答道:“弟子不明白。”
老道哈哈一笑道:“既然不明白,为何要拜我为师?”
沈在道:“因为弟子想听明白师父的话。”
老道捋捋银白的胡子颔首道:“孺子可教也!既然如此,我就收下你这徒弟。但你得答应我三件事!”
沈在忙道:“师父请讲!弟子一定谨遵教诲!”
老道徐徐说道:“第一,不得恃强凌弱,取不义之财;第二,不得向任何人提出师承;第三,替为师寻找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