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符实在是一个在各大鬼神电影里常见的步骤,往往大师握剑画符请神,供奉祭品,有各种各样的排场。但是何家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因为何家请的不是神,而是鬼,或者说,是阴兵。何谓阴兵?其实就是地府的官方部队,专门押送魂魄的官兵,有大批部队战死或者有重大自然灾害时常有“阴兵借道”,不过十大鬼帅诸如黑白无常之类不一定在其中随同出巡,主要还是看事大事小。虽然除了何家很多人也可以请阴兵,但何家家主不需要麻麻烦烦的斋戒沐浴,而是备铃取血,再饿一顿,挑个合适时辰,多半就可以请来,这也和何家每任家主的特殊体质有关。不过这不适用于大规模的作法,只能请来一小部分救急。
何处乡说要布符,江湖自然不敢拦他,只专心研究饭碗。过了一会儿江湖彻底放弃了吃米饭,掏出了两块方便面下进去,直接做了一碗面汤。何处乡就在决定布符前吃了一根火腿肠,不敢吃东西,只好躲进帐篷里眼不见心不馋。江湖哈哈大笑,端着一碗面绕着帐篷乱转,边吃边喊香,气的何处乡在里头问候江家祖宗三代。
等江湖收拾了碗筷熄了火堆已经快六点了,天开始渐渐黑了。为避免节外生枝,何处乡没挑最佳时间,也就是亥时,那要等到九点。五点到七点的卯时是最近的吉时,要赶快布符避免夜长梦多。
帐篷外,江湖在东西南北四个方位架柴点了一点火,代替蜡烛,就退到帐篷里去了。这时天已经黑的差不多了,星斗满天,月亮反倒不见。夜色压在山幕中,
何处乡去溪边洗手洗脸,脱了外套挽起袖子,展开了一张长方形的带印黄纸。他掏出军刀来,右手食指在刀刃上一摁,马上开了一个口子。血涌出来,何处乡把手指向天一指,向地一指,又向自己心口一指,而后向南面的火堆干脆利索的一甩手,血珠啪嗒掉进了火苗中间,火焰随之反常的腾地一下窜起一寸,如同有人突然甩进了煤块,烧的更旺,而后从南边开始,每个方位的火按顺序窜了一下,待到四个小小的火堆都再次平静下来,何处乡知道已经召来了鬼差问询,这就是可以开始画符请兵的信号了。火焰窜起来的方位也是有讲究的。通常来讲,如果要请阴兵,那么在召鬼差传话时就要把血滴进所在地的阴面,比方说他们现在的方位来讲南面是背阴面,北面是朝阳面,血就要洒在南面的火里,而后四个方位的火才会闪,说明有鬼差来了;如果没反应,就说明没有请到,或者通俗讲,地府占线了,那就只好换个时间再说了。现在鬼差已经到了,何处乡就可以画符了。按理来讲应该至少有符头、符心、符脚三个咒请神,正式还有更多规矩;但何家请鬼自古没这么多麻烦,只要鬼差请到了万事好说,走个流程就行。
何处乡蘸着血一笔下来写了一张符,念了个给鬼差打报告前的固定开场白:
“五方鬼帝,十殿阎罗,四判官,十鬼帅,十八层地狱诸鬼差鬼王——”
江湖坐在帐篷里看不见外面,听得这一声猛地哆嗦一下。何处乡的声音没有一点起伏,和从冰上敲下来的一样,又冷又平;堵上耳朵,竟然还听得清清楚楚!江湖缩起脖子,嘟囔都不敢嘟囔。虽说江家也还沾染这些阴阳事宜,但这样面对面叫鬼的事儿江湖也是头一回遇见,心里多少有点怵。
帐篷外何处乡不知道也顾不上这些,抓起一旁的铃铛,用指甲一下掐断了别在当中防止铃铛发响的那根小树枝,手一抖,刻满了咒文的铜铃立马当啷啷响了起来,声音很脆,还有沉重悠远的余韵,很久才完全安静下来。等到铃铛不响了,何处乡就马上又一抖手,再让铃铛响起来。如此重复了三遍,待到最后一次铃铛响声也完全消失,南面的火堆突然开始诡异的抖动起来,同时帐篷里外的两人都感觉到气温骤降,并且不仅是温度的降低,还有一种来自于心底的寒意,是生人对于死魂本能性的恐惧。
何处乡连眼也不眨的转身面对南面反常的火堆鞠了一躬,继续用吓死人的语音语调背诵着第二段话:
“诸位职位之内收亡鬼,拿孤魂,投因果,送轮回……今人间何氏之借请阴兵,化煞解凶,保命消灾,以血表诚,以符为证——”
说完把符向火堆中一掷,那片黄纸本该飘飘悠悠落地,此刻却箭一般径直飞向火堆,飞蛾般凑了上去,扑啦一下点着了自己。暗夜里火光照在何处乡脸上一片惨白,火星哔哔剥剥的蹦出来,四周只有燃烧声。江湖在拉了防水布密不透光的帐篷里听见自己的心脏在狂跳,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去!”何处乡突然疾喝一声,手掌冲着那个火堆猛地一压,只见本来熊熊燃烧的火焰如同被什么从上方摁了一下,竟生生矮下去半寸!与此同时一阵狂风没来由的刮来,江湖在帐篷中都听见了风声的呼啸,突然想起帐篷上有个可以拉开的网洞罩着的小窗,摸索着开了一条小缝,何处乡却看也不看,只盯着面前的火堆。
风刮过来后,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这一阵狂风猛扑过来,北面、东面和西面的火堆都被猛地扑灭,只有何处乡盯着的南面的火堆丝毫不受影响,仿佛根本没有遭受大风,就连抖都不曾抖一下!
江湖被眼前一幕惊得大骇,他家长辈只偶尔坐镇收鬼,哪里有过这样的场面!他还没来得及感叹,就听见南边远远传来一阵马蹄声。
何处乡抬头,见一辆马车远远从南边过来,林子深处树一棵挨着一棵,那车却走着直线,仿佛根本不受树木阻挡。车头悬着一盏青色小灯笼,幽光凄凄,莫名的渗人。走近了才看清,不论是马还是车都始终高地面半寸,火光下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影子。那马通体赤红,和火光一个颜色,在夜里发着让人魔怔的绛色微光;车身漆黑,帘子和窗框却是雪白的,外形不像一辆真正的马车,反而让人联想起一口棺材。车后跟着四个仿佛连在一起的黑影,铠甲装扮,手提长矛,暗的几乎看不出,正是阴兵。
何处乡一直沉默着,等到马车在不远处停下来,帘子自己哗啦一下凭空飞了上去,车内缓缓移动出一个穿着寿衣的黑影来。那黑影原来是一具干尸,皮肤皱巴着挂在骨架上,只有一只眼,眼神空洞,另一只却是深深的眼窝里什么也看不见,如果一直盯着就觉得似乎看见了地狱里幽幽的鬼火在其中闪烁。那干尸僵硬缓慢的下了车,又以龟速带着四个阴兵上前来,一股寒风扑面而来。
江湖看着那干尸一路走来,每一步都牵扯着皱皱巴巴的皮艰难的晃动,几乎要吐出来了。经过帐篷时,那干尸突然停下,扭头来看了侧面只露出一对眼的江湖一眼,而后面无表情的继续前行,江湖被这一眼骇得一下弹开窗边,嘴角和眼角一起抽搐起来。
干尸走到何处乡面前,从寿衣袖子里摸出一个金色的纸元宝,很费劲的展开成了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双手递给了何处乡。
何处乡双手接过了纸,见上面写着:
君既有求,即刻派兵。对付一鬼,一尸四卒解燃眉之急足矣。天亮前切记遣回。倘生变故,纵马放归地府报信,当再派兵马。
落款是一个“谢”字,正是白无常的本名谢必安。何处乡对干尸一拱手,递回了纸,干尸把纸慢慢收回掖进袖里,又摸出一块黑色的帕子来。何处乡把手上的血往帕子上一抹,干尸攥住帕子在空中缓缓画了一个圆圈。一画完,四个阴兵迅速向四个不同的方向飘了出去。干尸在空中刚画过的圆圈的位置做了一个打了一个叉似的手势,就见西方隐隐有绿光闪动。干尸把手掌平摊开,其他三个方向的阴兵就都往绿光的位置飘似的奔了过去。干尸把手掌弯起,做了一个“来”的手势,然而阴兵没有立刻就回来,林子那边传来了金属碰撞的响声。
居然打起来了?能和阴兵过上招的鬼可不常见。
何处乡看了一眼干尸,不知怎的就觉得那张松弛的吓人的脸上露出了一种类似惊讶和焦急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