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日暮时分。
汉川城西风渐起,院落里一地的黄叶。
管家奉命去了文仲原先入住的客栈,不但要去会了钞,还要把行李带过来。文仲的行李不多,贵重的银票、盐票和秘宝都在随身的革囊之中,倒是不用担心他们手忙脚乱之中有什么遗失的。
踏雪乌骓,神骏非凡,偌大一匹骏马,更不会丢失。文仲给了管家一件带有自己气息的刀鞘,免得乌骓马认生不肯过来,还特意嘱咐他拿匹粗布遮掩一下,不要在闹市之中引人注意,他心领神会,点头退下
过不多时,门口传来吆喝声。管家和张府的车夫已经回来了。众人抬着一个木箱穿过庭院,将落叶碾作尘土,按照文仲的吩咐把箱子落在客房的角落。
文仲打开箱子,粗粗检查,没有异常,就去看望领到马厩里的乌骓马了。
乌骓马正吃着精料,欢快的很,文仲摩挲了一会儿它油亮的毛皮,回到庭院,张主事的家眷不便相见,只有一个年轻的丫鬟在外面随侍。
文仲仔细思忖,自己手头上能做的暂时告一段落了。虽然现在有大神通,但是世间行事从来不是以力服人,还需要方方面面、各种来历的人协作。在梁州地头上,要把囚犯从狱中捞出来,还要把他们安然送返荆州,本地人物的支持是必不可少的,他也就只能在此耐心等待了。
到了晚间,张主事果然带来了好消息。
他又从得意楼订了一桌酒席,在家里宴客,文仲也作陪,今日的客人只有一位,据说是梁州刑狱的一位资历很深的乐主事。
三人在酒席之上,用过酒菜,在酒酣耳热之际,张邻趁机给文仲介绍道,
“乐主事,在衙门里是干了半辈子的老把式了。我们都喊他乐哥,年轻的同僚得尊称一声乐爷,说到刑狱这方面的事情,就属他最有经验了。”
文仲饶有兴致的与他碰杯,这人却只是喝酒并不开口,看起来口风极严。
张邻又把文仲介绍给他,道:
“这位胡兄弟,手底下有非凡技艺,在汉川城内不做第二人想。就连姚府内那么严密的保护,也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姚昶是你干掉的?”
乐主事闻言大惊,哪还有半分之前的镇定模样。
“嘿嘿,不错。我听说汉川城内在暗中追查,你大可以去报官告发我。”
文仲笑着点头,说罢这番话,把手中的空酒杯放下,他手掌向下一压,银杯已经完全嵌入硬木桌面内,表面没有一分一毫的凸起。
这位乐主事也是练家子,眼力不错,看出来文仲这一手极为漂亮,不但手劲强,而且过程中举重若轻,具有高深的技艺。
他本来还是半信半疑,此时再无半点怀疑,但还是问道,
“姚昶背景深厚,牵连众多,你……胡壮士为何要对他下手?”
“实不相瞒,我的一位故人与他有些龃龉,后来遭遇困厄时,姚昶落井下石,我这次也是为了复仇。”
文仲坦然道,只是牵涉到文长,他没有完全说出真相。
张邻给乐主事斟满美酒,劝道:
“姚昶那厮为非作歹多年,今日终于命丧黄泉,此事千真万确。乐哥,就为这个,也要敬胡壮士一杯啊。”
乐主事果然止住了疑惑的神色,肃然道,
“胡壮士,你杀掉姚昶,这是为民除害,我敬你谢你还来不及,又怎会去告发呢。来,我敬你三杯。”
言罢,咕嘟咕嘟连喝三大杯酒。
文仲满心狐疑,看着笑吟吟的张邻,摸不着头脑。
乐主事喟然叹道,
“我与姚昶那厮结怨多年,老张也是汉川城里的老人了,所以知道一些,胡壮士初来乍到,可能还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给您敬酒。说来惭愧,我在衙门之中虽然是资历很深,无论是公文还是办案,都是一把好手,可是在市井之中,其实也就是个平常人,并不怎么出头。与姚昶结下大仇,那是十二年前的事。我弟弟从荆州过来投奔,到了汉川。我只有这么一个弟弟,做大哥的自然要照拂他。那年年初,我刚办了一桩极漂亮的差事,受了上头的奖赏,还提了主事。正是意气风发,就拿赏钱和积蓄,在城南给他买下了一处宅院,还给他娶下了媳妇。”
他似乎回忆起了往昔一段美好的时光,板着的脸孔上也有了一丝笑意,继续道,
“我却没想到,那房子买下来,我弟弟就成了姚昶的邻居。姚昶那时的势头已经起来了,在汉川城里名头越来越响,原先的宅子不够用,就想着把我弟弟的宅院也买下来。他知道我是州里的主事,快过年的时候借着送礼的机会,找上门来开了个高价。可是我弟媳妇那时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按我们老家那儿的习俗,得等孩子生下来才能搬家,两边没谈拢,结果姚昶那混蛋居然……居然……”
乐主事没能说下去,但是脸色变得狰狞,咬牙切齿的。文仲也能猜出来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不测,安慰他道,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虽然过了十多年,但终究是报应不爽啊。”
张邻也在一旁劝解。
乐主事默然半晌,开口道,
“我弟弟家破人亡,我这个做大哥的却是无可奈何,他姚昶在这里手眼通天,我斗不过他,只能打落牙混血吞,就盼着老天能把他收了去。胡壮士,不管你是因为什么恩怨,就凭他死在你手里,我欠你一份情。”
文仲听到这里,明白张邻为什么特意请他过来了,开口道,
“乐哥,实不相瞒,我是为了文长文将军而来。他去年在益州遇害,还有不少部属关押在大牢里。我此来梁州,就是想打探一下,这里时是不是也有这般遭遇的人,要怎么样才能救出来?”
“文将军啊……梁州大牢里面,确实有不少因为他的事情而下狱的人,其中大部分在去年就已经押解往益州了,现在仍然留在这里的还有五六人。等到十月,可能会有新的公文下来,要把他们营救出来,你可得抓紧了。”
此时,张邻在一旁敲边鼓,
“乐哥,文将军去年遇害,多少人为他抱不平啊。胡壮士是为文将军的事而来,有情有义。再说,姚昶那厮罪恶滔天,也是被胡壮士正法的。于公于私,你可不能坐视不理啊。”
看到张邻的眼神示意,文仲也不失时机的激动道,
“乐大哥,我虽然有把子蛮力,可是要说到怎么营救他们,实在是一筹莫展,时间这么紧急,还请你一定要不吝赐教啊。”
听了二人的话,乐主事思忖片刻,慨然道,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我再推辞就太虚伪了。这件事情包在我身上,明天我把名册抄过来,确认无误,我就想办法把他们弄出来。”
看到他信心满满的样子,文仲连忙举杯致谢。
三人议定了一桩大事,酒席上的气氛更加热烈,直到深夜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