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仲进了城,在城南寻了一处客栈住下。
“这还是第一次来汉川,人生地不熟,还是得先四处转转。若是以前,文长师兄就是梁州军界的一把手,那时来就方便多了。”
文仲在客栈里,付了高价,要了一处独立的小院子,马厩也在里面。这踏雪乌骓马神骏非常,一路上已经招惹过两拨人眼红了,第一次大怒出手,结果导致一场恶战,还结下了一个难对付的仇家。第二次,吸取之前的教训,克制住了,对方是行商,也不愿意惹事,倒是风平浪静。
文仲这是第一回无比深刻的认识到“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
“汉川郡城中,有不少军人,最是喜爱这种良驹,若是他们也眼红不已,上门索要,自己难道还能再来一次大开杀戒吗?那样子的话,不但没法救援失陷的同门,自己只怕也要逃之夭夭了。”
文仲给照料马厩的伙计塞了一包碎银子,再三叮嘱不但要多喂精料,还要把口风放的严实,不能对外说这里有匹好马。
“客官放心,我绝对不往外说,就算是掌柜的问起来,我也只说这是匹掉光了毛的老马,绝对不会有错的。”
这伙计看见了银子,两眼放光,到手里一掂量,足足有十两的分量,心花怒放,立马拍胸脯保证。
文仲这才放下心来,来到前厅用过午膳后,叫跑堂的再上了一壶热茶,在这坐着,听往来客人的闲聊,看看是否能够从中打探到什么。
整个下午,客人虽多,但是聊的都是些文仲并不关心的内容,不是家长里短,就是抱怨粮价又上涨了。
百无聊赖之中,文仲都有些昏昏欲睡,他忽然想起,自己在南浔城时是如何行事的。
当时,先后找到了文籍、蒋奇,他们在本地堪称地头蛇,有灵通的消息网络,自己虽然是初到南浔,但是犹如有了千里眼、顺风耳,发生了什么事情,特别是自己关心的内容,都能够一清二楚。
此外,在南浔城时的西林禅室,那里的佛塔是一个高处,在其上可以看到周围的动静。
汉川城应该也有这样的高处,以文仲的身手,跃居顶层,不在话下,说不定这样守株待兔,也能有一些眉目。
文仲问过客栈掌柜,这里有什么古刹和高塔可以去游览的吗,不料却听到这样的回答,
“寺庙和高塔吗?城里有几座寺庙,不过高塔却是没有。客官有所不知,汉川城一直都是军事要地,这城里啊,就属四周的城门楼子是最高的,按照法度,城内不许有比它们更高的建筑了。客官您注意看着,咱们汉川城墙高三丈,城门楼也是三丈高,所以不管是佛塔还是酒楼,最高的都没有超过六丈的。”
文仲并不气馁,追问道:
“城内东南西北,各处最高的又有哪些呢?最好是佛塔,我向来礼佛。”
“这个啊,您就问对人了,我在这汉川城住了一辈子,最了解不过了。那个城东的……”
掌柜倒是对这些很详细,给文仲指点了五六处,正好是城中的一些制高点,游人都可以随意进出,大都在四五丈高。
文仲谢过了掌柜,带了些干粮和水囊,按计划去高点守候了。
如此这般,每天呆一个点,闲暇时再去官衙附近看告示上有什么动静。原以为,在新城郡惹出那么多事情来,那边肯定会有海捕的文书传来来,不想完全没有与自己相关的。
不过,在这几个高点轮番守候之后,还真叫文仲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
城中,有三处宅子访客最多。有两个在城东,分别是梁州刺史、汉川郡守的府邸,另外一个就在城南,是南圳县捕头姚昶的宅子。
这个发现让文仲啧啧称奇,刺史和郡守是汉川城中最大的两位人物,宾客盈门是理所应当的。
文长原先为镇北将军时,府邸也在汉川,那时肯定也是城中排名前三的热门去处。不过,在他遇害时,统领梁州军事的军职被降为镇远将军,驻地也被改到了更靠近前线的阳平郡城。
除此之外,居然是一个汉川郡附郭县的捕头隐隐成为汉川的第三号人物,越过了诸多上官,就连他的顶头上司南圳县令也在其后。
文仲既有江湖经验,对官场也有了解,立马就猜到了这背后的猫腻,不过,为了稳妥起见,还是决定先找人问一问。
文仲在夜间回到了客栈,特意叫了一壶酒,喝的醉醺醺的,结帐时大着舌头朝掌柜问道:
“掌……掌柜的,这几日玩的真不痛快。城里有什么赌场吗,大爷我要去耍耍?”
掌柜与文仲这几日天天见面,对他印象不错,好心劝道:
“何必呢,客官您出门在外,可千万别惹上赌这个字啊。”
文仲不满意的嚷道:
“你这是瞧不起我吗?大爷有的是钱……”
说完,从腰包里拿出几只银元宝拍在柜台上,一个没拿稳,还有一只掉了下去,砸在脚面上,掉到跑堂的伙计身边。
文仲气急败坏的揉着痛脚,大声哼哼,那伙计捡起了元宝,捧了过来,却被文仲一把推开,说道:
“这个砸疼我了,送给你,快快拿走,不要再叫我看到它。”
伙计喜滋滋的收下了,一旁的客人也是哈哈大笑,只有掌柜眉头一皱,摇头谈了口气,继续去算账,不理会文仲了。
这一切被两个常在店里出没的泼皮无赖注意到了,两人眼神一对,一齐走过来,搀扶着文仲,口里喊道:
“这位客官好爽气。这边有个银钩赌坊,我们带您过去,包君满意。”
说完,阴厉的眼神瞥向掌柜,把他将要劝说的话语逼回去了。
一左一右。两人夹着醉醺醺的文仲出了客栈,拐入一个黑乎乎的小巷子。
看着他们走远了,一时陷入寂静的客栈才回复正常,划拳声、招呼声重新响起。
“哎,这客人前几日看着还是很稳重的啊,怎么今日这么冒失?”
“财不可露白。看见了吗,那两个无赖就是专门在各处寻找容易上当的肥羊的,那个年轻人喝的醉醺醺的,被他们卖了都不知道。”一张桌子上,借着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个老头对初次出门的青年人教训道。“掌柜的,这锭银子……”伙计眼巴巴的看着,这锭银子可有点烫手,掌柜不点头,他是不敢收下的。
“交给我。这位客官回来的时候肯定身无分文,到时,这锭银子就用来给他会钞。你啊,别整天想着有飞来横财。”
文仲这还是第一次装醉,还担心是不是演的太过火了,露出马脚。
这两个无赖却是财迷心窍,还是懵懂无知的搀扶着他,继续往前走,再一转,已经到了一个死胡同里面。
文仲不待他二人出手,抢先双臂一震,两人如遭雷击,呆立在原地。文仲好整以暇的退后一步,将两人推倒在墙根处,走上前去,开始拷问。
这姚昶果然是汉川城中的风云人物,按两名无赖的话说,汉川城,地上以刺史为尊,地下的世界则是姚昶姚捕头说了算。
说起来,姚昶来到这汉川城还是上一辈的事。
他家原来是雍州人,在他父亲的时候迁徙到了汉川,他父亲后来做了县衙的差役,姚昶是给父亲顶班,也成了差役。不知怎么的,在某一任县令手里,姚昶成了捕头,之后十五年,这个位置就没变过。到现在,姚昶几乎掌控着汉川城所有赚钱的地下买卖,尤其是妓院、赌场和高利贷。即使是这两个无赖,他们如果真的能够把文仲打劫了,拿到的银子里面,一百两也有六十两要流入姚昶的口袋。
听完这些,文仲还要再多拷问些姚昶的详细来历和背后靠山,这两个人却是什么也不知道了。文仲暗想道:
“这两个家伙层次太低,也就知道这些。我虽然有心去潜行夜访,但是不宜轻举妄动,最好还是再多了解些。”
文仲把两人打昏,扔到一个往城外走的粪车上,自去姚昶府邸附近查探了。
他在姚府门外等了小半个时辰,里面果然闪出一个人影,钻进了一辆马车,咯吱咯吱的向城东驶去。
文仲在一个转角处的阴影中,趁黑扑上前去,钻到车底,紧紧贴在上面。这辆马车在城东行了一小段路,最后在靠近边缘的位置停了下来。待车上的人进了府内,文仲也悄无声息的潜入其中,最后在书房内找到了正主。
这人是个中年的圆脸胖子,他把衣扣松开,痛痛快快的喝了一大壶冷茶,这才坐下来,唉声叹气,愁的五官都挤在一块儿了。
文仲等了片刻,确定院落里的其他人都已经睡下,只有一个稚气未脱的侍女在打瞌睡,四处无人打扰,悄悄的进了书房,正站在胖子的身前。
“你……”这人吓了一跳,待要开口,被文仲点中了哑穴。
“别说话,只有我问你答,我如果不问,你不要说话。也不要说谎,不然,就会和这个一样。明白了吗?”文仲轻声道,同时拿出一个银元宝,单凭指力,把它给捏扁了。
胖子本来还眼珠子乱转,待看到文仲亮出的这一手功夫,喉咙咕噜作响,终于坐定了,大气也不敢喘。
文仲满意的点点头,解开了对方的哑穴,开口问道:
“姓名、官职?”
“张邻,梁州仓科主事。”
“婚配与否,胖瘦?”
“已有婚配……胖”
回答完这个问题,胖子脸上神色变得迷惑不已,这个是什么问题。
文仲轻笑道:
“我看过了,那边的厢房有你的家眷,看来你没有说谎。我们可以继续了。”
不待胖子喘口气,文仲又连环问道:
“刚才你去谁的府上拜访了?”
“姚捕头。”
“为的何事?”
“……叙旧……谈的是粮仓之事”胖子本来有心说谎,可是看着文仲笑吟吟的神色,还是受不了压力,把实话说出来了。
“详细讲讲。”
“这个……粮仓中的存粮,在五月底时有十万石借给了姚捕头,说好的九月上旬还回来。如今日子已经过了,可还是差了三万石没有回来。这是给前线的军粮,镇远将军府今日下了公文催问,我实在没办法了,只好去他府上当面请求……索要。”